“爺爺,煙有點大,你忍一忍,一會就好了!”
終於屋子裡熱了起來,火舌刮過黑灰色的水泥牆,她伸出手,破開的傷口又暖又疼,但是有眷戀地不願意收回手。
她沖著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喊了聲:“爺爺!快下來烤火!現在可暖和了,比床上暖和!”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
女孩從屋外接來一壺水,架在火上,黑亮的眼睛盯著舞動的火舌,陷入某種寧靜。
她熟練地把滾燙的水從掛鈎上提下來,取來裹著厚厚煙灰的鍋架,架在火上,接著放上同樣裹滿煙灰的鐵鍋。
傍晚了,天色逐漸暗沉,家家戶戶屋頂上冒出炊煙。
望著鍋裡跟著咕嘟咕嘟淺黃的水翻滾的面條,女孩情不自禁笑出來。
她端著一個豁口的碗,淺黃的堿面中還看得到剛放進去的幾點薄鹽,瓷碗中滾燙的水燙的她手疼,又鑽心地癢,她蹭到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動靜的老人身旁,欣喜地說:“爺爺,面煮好啦!吃飯吧!”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
她又叫了一聲:“爺爺!”
接著,她把碗放在一旁,溫熱的手推推這具彎曲的身體,隔著被子,那股子冰涼宛若在數九寒天躺了一夜的枯枝。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恐懼,一點點蠶食她幼稚的心靈。
她爬上床,直面對著老人死白僵硬的臉,這張臉上泛著青灰,幹癟如同枯幹的手,握著搭在脖子處的被子,變形的指甲縫裡帶著洗不幹淨的黑泥。
她輕輕搖了搖:“……爺爺。”
僵硬的身體紋絲不動,她瘋狂地撲上去,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去搖晃,“爺爺!起來吃飯啊!快醒醒啊!看看我啊!我煮好面了!”
老舊的平房中爆發一聲啼哭,先是一聲嚶嚀,後來,響徹天地。
與某個深深的寒夜,響徹到寒冬中冷漠的清晨。
“這孩子是個災星吧?剛出生沒多久,爹死了,娘跑了,現在老頭也去了。”
“你少說幾句吧,已經夠可憐了,還不知道活不活的下去。”
“喲,你可憐她,你養啊,光會讓人別說話有什麼用?”
離開他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院子裡的梨樹開花又結果,她的身影被拉長,在並不遙遠的記憶長河中,當時樹底下撿爛梨的少女伸伸手,已經可以夠到樹梢鮮嫩的白花。
離開吧。
“你太小了,我們不招童工。”
“長大再來吧。”
“怪可憐的,給你碗吃的,吃完就走吧。”
“別讓她賴上你。”
女孩嚼著嘴巴裡的面條,有油有鹽巴,上面還飄著幾段切碎的蔥花。
啪嗒。
眼淚落到碗裡,落到嘴巴裡,也許是那天的面條太鹹了,所以爺爺不喜歡吃。
為什麼人不能快一點長大?為什麼不能一眨眼,就變成頂天立地的大人?
為什麼童年要這麼漫長?漫長到,一回頭,青灰的濃煙就彌漫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