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言語比利刃傷人更深。
此時,被當作人肉盾牌的那人捱了一刀,馬上就被痛醒了,隔著塞在嘴裡的破布,痛苦地“嗚嗚”嚎叫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同一時刻,走廊另一頭的孫大樹卻跟個博物館裡的蠟像一樣:不說話,也不會動,沉默地立在原地。
這個安保隊員被砍刀砍了一刀,尚且能夠撥出聲來;可近在咫尺,就在走廊對面不遠處的孫大樹,被輕輕刺了一句,腦子裡就怎麼都刮不出半句話來了。
這麼相比下來,言語還真是可怕至極。
孫大樹站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反駁對面那人的話語。
他們確實沒有權利對犯人動用私刑,這是法理。
法律說了,這樣不行,那就是不行。
一邊的姬霄,見本來應該和自己談判的人被嗆得說不出話,也許有些懊悔,也許更多的是等待久了的煩躁——無聊之下,他微微湊上前去,貼到那人質的身邊耳語道:
“不要叫了。要知道,人是一種會因為大腦無法承受過量的痛覺,而選擇自己昏過去,以保護自己的一種生物……我向你科普這些,並不是因為我的夢想是做一個自然科學老師,而是要警告你一件事:”
“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人能夠承受多少道刀傷而不昏闕……如果你再不閉嘴,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聽到這裡,那個人質惶恐萬分地瞪大了眼睛,就連脖子都僵住了,一動不動,連半點聲音都不敢出。
這地窖裡,頓時間,除了呼吸聲,就只剩下了血液的滴答滴答聲,如同時鐘一般,不斷催促著能夠聽到這聲音的人們。
沉默良久之後,孫大樹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殺了那三個人,即便他們並非無辜,即便他們並非手無寸鐵……你的良心,真的有那麼好受麼?”
是一個問句。
這一點倒是不太出人意料:大部分良心被刺痛的傢伙,都很難直面骯髒的自己,只能轉過頭去,開始擇起對方的不是……如果大家的良心都在流血,你的血,我的血,留了一地,我流的血就顯得不那麼髒了,人們的想法不外如是。
聽到這句話,姬霄的表情,依舊平靜,不曾有一釐一毫的變化。
“你不敢,質疑我之前說的那些話?”他只是淡淡問道。
這一來一回,又將皮球踢了回去。
“我不是不敢,只是懶得去辯駁那一番話,因為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理在哪。”
“法律來說,我們自然沒有資格,這是法理……但是,如果天網恢恢,有漏網之魚的話……”
“如果有漏網之魚,如果有投機取巧鑽了法律漏洞,從應有的罪罰中逃脫的人,就由你們來動手製裁?”姬霄打斷了他的話,順著他的意思向下說道。
“如果正義被戲耍了,那我們就是正義。”孫大樹一字一句地說道,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他的眼神毫不動搖,似乎對此堅信不疑。
“你呢?從律法中逃脫,戴罪之身卻被無罪釋放,最後移送到我們這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就是法庭給漏網之魚準備的死局!這精神病院,就是你們的無期徒刑!”到最後,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沒有利用漏洞,良心也不曾好受過。”
對這一切,姬霄的回覆,是一個陳述句。
他沒有用一個問句還以顏色,反刺對方良心一刀,而是風淡雲清地,正面回答了對方的問題,讓對方刺來的一劍,彷彿刺到了棉花上,有一種落到空處的飄忽感。
兩人互砍,你一刀,我一刀,浴血奮戰,至死方休,這種鮮血淋漓的場面並不好看;可若只有一人亮出刀劍,另一人只顧躲閃,劍招卻在方圓間盡數落在空處……那便只有氣急敗壞,不斷出招的那人會露出醜態。
“我從來沒有逃避過法律的制裁,我也絲毫不認為私刑是種很出格的東西……但是,你們的制裁,並不純粹。”
“你們並不是受害者家屬之一,也不是受害者的親朋好友,更加和受害者搭不上一絲半點的關係。”
“你們也並不是理想主義者,純粹被良知和正義驅使,被怒火駕馭,對我動用暴力。”
“正相反,你們比任何人都要冷靜,攝影師的手比任何當下電視劇的拍攝組成員都要穩——這說明了他的良心沒有絲毫不安,這說明了眼前此景對他有如家常便飯。”
“每一個人都熟知各樣刑具的用法,每個人都熟知最佳的拍攝角度——這很不尋常,可你們偏想裝作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