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幕夜空之下,世間千萬生靈,有百態萬千。
有因疲倦陷入香甜夢鄉的。
有帶著防毒面具看向窗外黑夜若有所思的。
有翱翔於天際戀戀不捨回眸看向大地的。
有吸入過多催眠氣體腦海中一片黑暗的。
有夢中囈語的。
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輾轉反側的。
有不時看向日曆,為明天暗暗擔憂的。
有聚精會神瞪大雙眼看向顯示器上畫面,不敢錯過絲毫的。
有坐在自動駕駛的計程車內,看著窗外黯淡霓虹和全息立體廣告,沉默不語的。
因為擔憂,所以沉默;因為離別,所以沉默;因為清醒,所以沉默。
看著一道道招牌、一棟棟建築物不斷在身後掠過,在能聊的話題都用了個乾乾淨淨之後,兩人只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窗外。
五光十色的人形立體全息廣告,流光溢彩,不斷從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輪番變化的大排檔招牌,小區門口的豎牌匾,綠化帶裡面的花草樹木,枯黃色的樹葉……
都不是什麼少見的物事,但對於許久沒有離開過精神病院的人來說,這就是世界上最為美麗的夜景,最難忘卻的一道風景線。
姬霄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瞥了一眼那個還殘餘著些許膠紙痕跡的手環,離目的地,還有十五分鐘。
這就跟坐巴士一樣:只要列車到站,總會有人下車,總會迎來別離的時刻。
下車只是一個開始,明天晚上的這個時候,就要迎來爆破了……想到這裡,姬霄心底總有些不是滋味。再加上這安靜的有些沉悶的氛圍,實在是令人……煩躁。
坐在前排的劉某仁似乎也沒有要開啟電臺的意思,既然不想繼續在沉默中渡過剩下的車程,那麼,就只能沒話找話。
想到這裡,姬霄手肘頂著扶手,用拳頭頂著臉頰,一邊看著窗外,一邊心不在焉地問道:“之前也沒問:出去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我?我啊,可能會先去個朋友那裡打下手,幫忙看著場子吧。”劉某仁得意洋洋地回答道,一副“你別看我情場失意實際上我這人還是很厲害的”的表情。
看場子?你?嗯……保安?姬霄的眉頭皺了又張皺了又張,腦子裡想些什麼問題,基本都寫在了臉上。
“和大師你想的不太一樣:我要暫時做的那份工作,可是要帶真傢伙看場子的——可不是什麼隨隨便便一把電擊槍能比的,”見姬霄的表情似乎還是有些懷疑,劉某仁苦笑著說道,“你別看我這樣,槍械上我耍的還是比一般人好上不少的。”
看著劉某仁那鬱悶的表情,姬霄心底的陰鬱一下子就被掃了個乾乾淨淨,放聲大笑起來。
這種朋友互相挖苦打趣的話語,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了。
“大師你一路上都不說話,對明天的事……緊張了?”
劉某仁可不知道姬霄明天要面對的是一棟陷入爆破倒計時的高樓大廈,他只知道明天是姬霄的什麼重要日子,非逃出精神病院不可,而且在路上微微察覺到姬霄精神狀態上的不對勁,僅此而已。
“我緊張屁……我緊張……”姬霄順口搪塞道,目光卻依舊看向窗外,似乎是沒法直接否認這個事實。
真的沒有生出任何負面情緒麼?他捫心自問道。
瞳孔內映入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姬霄的眼裡看到的,卻是快速從眼前一閃而過的往事。
承載了他汗水、病痛、疲倦的床鋪,沾滿了閒暇時光和厚厚灰塵的書桌,彷彿仍有飯香繞樑的廚房,水壓總是不穩定的廁所水龍頭……這些東西,是說忘掉,就能忘掉的麼?
先前雖然身處追捕之下,但姬霄心底知道,無論是追捕令撤銷了,亦或者是刑滿出獄,在這玄盟的大地上,總有一個地方等著自己歸來——那個地方,叫做家。
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回頭望去,總有一個地方可以回去。
現在,包含了那個被稱作“家”的板塊的大樓,就要被爆破拆除了。
自此以後,身後再無可以停留的地方,只能朝著前方的迷霧,不斷地向前走去。
即便姬霄總告訴自己,不要浪費時間想這些東西,要把腦海清空,用絕對理性的頭腦看待一切……但外在的壓力只能壓抑住這種不安和悲哀,永遠無法將其消除掉。
對面的劉某仁,看著窗外閃過的街景,眼神則是完全相反,逐漸明亮起來——他已經快要回到熟悉的街區了。
看著沉默不語,面色顯然有著一絲藏不住的凝重的姬霄,他清了清嗓子,敲敲窗戶,把姬霄從紛亂的思緒當中震了回來。
“大師,不嫌棄的話,給你講講我的一個故事解愁吧。”
見姬霄不反對,他脫下一邊袖子,舉起左掌,掌心朝向姬霄,手臂內側儼然藏著一道駭人之極的傷痕——看樣子,像是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