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格·多恩站在山隘之間的城牆上,俯視下方在數個世代內歷戰而損的厚重高牆。混凝巖和鋼鐵相互嵌合,又被時間埋沒在巖壁之中,和所有戰死在城牆前的遺體、盔甲、長箭與開口微笑的頭顱一起,融入群山本身。
某種意義上,這堵圍牆比往日獨立在山體之外的時候更加堅不可摧,儘管作為圍牆的那一部分已在歷史和戰亂的洪流下粉身碎骨。
“懷言者的蹤跡在距離太陽星域一個星區的位置處消失,大人。他們不接受通訊請求,同時他們已經深入亞空間航道。”阿坎姆斯彙報道,順著城牆殘存的臺階向上走來。
山風驟然呼嘯而起,穿越層林,越過峽谷,颯颯地貼著山脊席捲而來。羅格·多恩在狂風中微微皺眉,他的聲音依然清晰。
“我們無處可追。”羅格·多恩點頭,“我需要泰拉方面的回答。”
“仍然沒有回應,星語者反饋稱泰拉的靈魂海一片紊亂,觸之即死。在上一輪嘗試中,三個星語者死了。導航員亦稱此時無法前往泰拉。”
阿坎姆斯簡練地回答,他知道那三個星語者在極度的恐懼中分別採取了撞碎自己的腦袋、扼死另一個同伴和在靈能爆炸中四分五裂的死亡形式,但這一切對局勢毫無幫助,沒有介紹的必要。
多恩看了一眼阿坎姆斯,“那麼,我們就拿不到太陽星域防禦體系的指揮權。與此同時,我們無從得知懷言者的位置,鋼鐵勇士或千塵之陽方面也無法給出進一步幫助,佩圖拉博與馬格努斯在聯絡範圍之外。另外,吞世者遠在努凱里亞。”
阿坎姆斯聽見自己戰鬥義肢中的零部件在凜冽的狂風中嘎吱作響。
“正是如此,大人。”
多恩輕輕轉過頭,他的思考寂靜無聲,被隱匿在一堵無形的堅固巨牆背後,無法探查。
“去最近的大型開放網道入口,”羅格·多恩下令,金甲上滑過一道移動時帶來的閃電般的冷光,“我們需要撤離仍然居於網道內部的鋼鐵勇士部隊,並藉此直接抵達王座世界。我給你們十小時的時間整頓軍隊,規劃航路,在那之後,我需要山陣啟航。”
阿坎姆斯嚥下網道地圖仍然儲存在泰拉皇宮的困擾,以及耶利米碎片帶亞空間航道的不定期阻塞,單膝跪地:“是,大人。為了人類帝國。”
在狂風中,多恩的聲音由遠及近,如山石滾動本身的迴響。
“為了人類帝國。”多恩回答了他,“我們當盡心竭力,邀死而往(in death we tryst)。”
他停頓了一剎那,而後給出了一個新的、令阿坎姆斯意想不到的無關要求。“另外,聯絡阿爾法軍團,我需要確認他們的動向。”
——
迷霧向通路的深處彌散,如半凝固在白色絲綢上方的液態琥珀,在馬格努斯的腳下緩慢地流動。臨時的門扉在他身後散去光芒,變成一塊微微發熱的淺金色石頭,墜地並破碎。
他再度回到網道,沒有帶上任何一名阿斯塔特。
即使是阿扎克·阿里曼,對這遍及銀河的神秘通路的瞭解,也遠遠不足以讓他在此幫上他的基因之父的忙。也許這並不讓人高興,但他們將是負擔而非幫手。
所以馬格努斯獨自邁入網道,手中握著他占卜所需的帝皇塔羅。
朝聖者牌在他手中發燙,半張卡面已經被漆黑的墨水浸透。剩餘的卡牌倒是變化不大:大祭司明滅閃爍不定,閃電之塔上的裂紋讓馬格努斯憂心忡忡,使命騎士恆定如磐石,而曾經歸屬於佩圖拉博的豺狼牌已經化為齏粉,代表著某種徹底的失去。
他深吸一口氣,讓帝皇牌飄在前方,指引通往王座世界的道路。
網道之中並非空無一物,但今天,網道內部的環境尤為詭譎多變。
除了各種依附其上的節點城、次級界域和異常空間之外,某種介於生命與死亡、剎那和永恆之間的紊亂氣息撲面而來,不應存在的磷光在今日色彩尤為暗淡的背景下凸顯。
當馬格努斯注意到它們時,一種有毒的惡性光澤開始向他周圍滲漏,潮水般起落週轉,內部富含著某種渴望的幽魂般的意志,攀上他的小腿,似乎想要奪取他的一部分,用作可利用的食糧。
那種燃燒過後的岩石與黑曜石沙地帶來的氣味正在悄然變得濃重,某種惡意的意念寄宿其中,但這不曾給馬格努斯帶來它具有生命的感官——他曾見過的種種亞空間魔鬼,都比這種存在更具備活生生的生命力。
在這裡,在這時間與空間之外的恍惚夾層與夢境般的宇宙夾縫之間,沒有人類,沒有異形,甚至沒有微不足道的苔蘚、昆蟲和微生物……只有焦土與死亡,以及死亡本身帶給生命的莫大恐怖。
他在自己身體周圍編織出一個精巧的赤金色格紋護盾,儘可能地將這種氣息阻攔在旋轉的赤金球籠之外。這和阻隔亞空間能量的方式幾乎一模一樣,而正是這種相似性讓馬格努斯的思緒雜亂不已——這種黑暗與毀滅的力量,不該透過外牆滲透至內側。
哪怕它就在網道內部直接朝他撲面湧來,這都意味著事態仍在帝皇的控制之內。
他繼續前進,同時低聲補充著更多的咒文。黑霧逐漸纏繞成絲,沾上他的外袍和紅髮。他空洞的眼窩內再度開始流血,疼痛順著黑色的絲線鑽進他的大腦。他的腳不斷被絆住,這讓他幾乎寸步難行,每一步都是對靈能和體力的巨大考驗……
突然之間,飄浮在他身前引路的帝皇牌驟然在黑焰中燒盡,一切僅僅發生在一個比心跳更短暫的間隙中,但隨之而來的當頭一錘般的重擊影響則更為長遠。
馬格努斯頭暈轉向,他所認識的方向在短時間內全數紊亂,他踉蹌了幾步,再次注視前方。
網道內的情形似乎已經發生了轉變,無數根通道似乎發生了隨機性的重連,黑暗變得更為濃郁,光點定性為陵墓上層飄浮的幽幽磷火,隱約可以聽見某種低語和嘶鳴,徘徊在感知範圍的邊際線……
馬格努斯喘了口氣,撫摸著腰間懸掛的沉重典籍,抵禦著外來的恐慌,艱難地向眼前的黑暗敞開一部分意識,以期從中重新感知到泰拉的方向。
在無數次演算過後,緋紅君王從浩如煙海的推算結果中,得出的定律只有一條。
不論是哪一種黑暗力量,抑或是殘酷的命運天輪本身欲要碾過人類種族,不論阻擋他們的實體是誰,他們真正的災難落在哪裡,唯有一個人是一切未知風暴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