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塔特塔,一座在第三十個千年末尾,偉大的基因原體計劃開始之初,便由帝皇親令修建於泰拉皇宮之中的巨型大理石塔。
在大遠征期間,僅從帝皇與宰相馬卡多制定的禮制而論,每一名帝皇子嗣在正式投入大遠征前,都理應返回泰拉,於離去的前夜在阿斯塔特塔中向人類帝皇宣誓對帝國與人類的絕對忠誠。當然,為儘快推動大遠征的進行,這份規則的實施頗為靈活。
據史學家考證,人類帝皇會在阿斯塔特塔之中,與他的諸位子嗣進行深至靈魂的交談。我們往往願意相信,縱然日後的記載已經證明了世事之無常,但至少在諸子群星尚能匯聚並閃耀於泰拉之時,其對人類的立誓之心絕無半分作假。
——《空心山脈:人類帝國史》
他向玻璃管的表面靠得更近,近到足以在厚重的透明非晶態固體中看見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一團介於現實和超現實之間的發光體,兼具冷酷的光澤與粘稠的血脈。
帝皇在玻璃的另一側等待。佩圖拉博意識到帝皇以編號稱呼自己的行為沒有引起自己的半分不滿。事實上,他現在出奇地冷靜。
這正是一名創造者將要完成的宏圖壯志顯露而出的一道縮影,一個片段,一種折射。理想遠大者無暇為他的每一件工具起名,為特定目的而設計的武器不應當有可供流淚的心智。
至少一切本當如此。
“這是創造我們的實驗室。”佩圖拉博以未被固定的形態說。
在這座深埋於空心的山脈中央的地宮實驗室中,他與他的兄弟們尚在巨大的試管中懸浮,經過頂尖的基因科技與最為狂妄大膽的神秘學嘗試融合而成的身軀,仍然在醞釀並構思著未來最適合他們的形體。
因此,他說話無需藉助喉嚨與聲帶。意識的流動高過一切物理的阻隔。
“是。”帝皇說,聲音在室內迴盪,逐層地削弱。這使他的話語聽起來輕而且薄。
“你創造基因原體,最初是以工具的標準去塑造。但是這其中出現了錯誤。”
“也許吧。”帝皇模稜兩可地回答。“工具。武器。容器。”
“在我們從這處實驗室失散到銀河各地後,我們的自我意識將對我們的成長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這不是好事,你認為呢?”
他的話引發了帝皇的思考。帝皇看著佩圖拉博,雙唇閉合,許久未能說出一詞。
“你真的在這裡嗎?”佩圖拉博問。
“這項偉大的事業已經開始了。”帝皇答非所問。他的形象和整座實驗室一起淡化,像洋流在海面之下交匯,捲動著在時間的尺度上奔湧而去。
佩圖拉博在波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當他感受到身體的存在時,一次墜落剛剛被完成。
他正從一個堅固的外殼中脫離,高熱的蒸汽同時從他仰躺在地面的幼小身軀,和他身旁的銀黑保育艙表面開始蒸騰。一個巨大的羅馬數字刻在保育艙上,依然清晰。在他周圍,冰冷的空氣正滲透進他的面板,他彷彿正在山風的冷卻中定型。
佩圖拉博忽然想到,在星球的全面建設中,他降落時遺失的保育艙已經被找到,目前收藏在洛科斯大博物館中。
“四號。”帝皇說,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隨後,他伸出手,將佩圖拉博拉了起來。
“伱不應該在這裡。”佩圖拉博說,運用了他這一時刻尚且從未使用過的腿,站在崎嶇的山地間。“還有,我是佩圖拉博。”
“好吧,佩圖拉博。”帝皇承認了,他漆黑的瞳孔依然深邃至不可估量,但和人類之主的深沉又很有不同。“我不在這裡。”
在真與假重疊的記憶中,語言的勝利沒有帶給佩圖拉博快意。
“我想這裡是我丟失的記憶。”佩圖拉博向遠離帝皇的山邊走去,這幫助他更好地觀察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或者夢境中的回憶。我沒有真正遇見你。”
一個過去的奧林匹亞,未知的奧林匹亞,展現在他面前。樹木蔥蘢,溪谷靜謐,被城牆保護的城池屹立在山間。未經修繕,原始而不團結。
初次降生這一時間點讓他感到奇妙,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回到此刻,他此時還遠遠稱不上一個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