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黃金屋線上免費看>靈異小說>豔陽天下> 十二 禾苗無辜淚滿田
閱讀設定(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定X

十二 禾苗無辜淚滿田 (1 / 2)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上級並沒有指示要讓砍伐神樹,只是要讓拆毀寺廟的,但為什麼要強迫著我去砍伐神樹?因為神廟幾乎各村都有,是普遍存在的,各級造反組織和後來的革命委員會,要求各村拆除寺廟是有要求和規定的。但神樹是極少存在的。可能在我們公社只有我們村才有,不是普遍性的,不可能命令我們村來砍伐神樹的。後來,我們才知道,是有人告了密。那告密的人並不是別人,就是楊明成!

楊明成是退伍軍人,思想非常積極,表現非常好。只要生產隊有什麼事情,特別是政治上的事情,他一定要主動衝在前面,不怕惹人。只要能有進步,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當然這不包括體力勞動。他這麼積極,主要是要擺脫幹體力活,而能擺脫幹體力活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當隊長,甚至是大隊長和公社領導。所以他事事總是衝在前面。一張臉長長的像一張驢臉,眼睛經常細眯著,時刻都留心著害人的點子。那臉跟一般農民的臉不一樣。我們的臉都是紫紅色的,只有他的臉是白色的,好像太陽的紫外線根本拿它沒辦法,完全就是白臉奸臣。因為他的人性實在不好,村裡鄉里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沒有人像他一樣,這樣赤裸裸地欺負人。就是隊長主任和大隊支書,如果不是硬著頭皮要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他們也絕對不會幹這些被千人指萬人闂的事情的。所有的人都視為神聖的東西,他們也有自己的家人父母妻子,一樣害怕神靈降禍於他們。但他們為了保住烏紗帽,為了自己的前途,不得不完成這些任務。就是那些思想積極的人,包括楊明成這樣的人,他們可以得罪人,欺負人,但絕對不敢得罪神靈,褻瀆神靈的。只能強迫我這樣著名的賊,誰都可以欺負的人,去幹這些缺德冒煙的事情。所以,雖然我磨磨蹭蹭,幹一天歇半天,用了十幾天時間才把佇立在村口的不知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柳樹砍伐掉。碩大的樹身和樹枝,在路邊的地裡扔了滿滿的一地。白花花的木質,一大塊一大塊的,有的本身就是乾枯的,很容易點著火,絕對是上等的柴火。但全村的人上地幹活,幾乎每一天都要路過,男女老少,大人小孩,絕對沒有人敢撿起一塊拿回家去,我自己更不敢。

在把整個樹全部砍伐掉以後,母親帶著我半夜裡摸著黑來到樹跟前。樹讓我砍伐得只剩下一個碩大的樹根,像一個巨大的木墩子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我看著我自己闖了的禍,就像殺了一個人似的,腿都軟了。在我一個人硬著頭皮乾的時候,還沒有感覺到;當母親帶著我走到他老人家跟前的時候,我才感覺到我就是個殺人犯,就是個惡魔。我和母親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母親把準備好的紙點著,又把拿來的香點上。我們邊磕著頭,母親低聲地向神樹祈求,祈求他原諒我這個罪人,不要把災難降臨在我的頭上,不要懲罰我們全家。我們也是被逼無奈的。老人家的眼睛裡閃著恐懼、委屈和痛苦的光。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微弱,悲涼和悽慘,在靜謐的曠野裡,是那樣渺小微弱和無助。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罪惡,我犯了彌天大罪。但我又無可奈何,雖然全家人沒有一個人責怪我,母親還安慰我。但我知道,我這個不孝之子,遲早會害了他們的。因為我什麼也沒有給他們帶來,帶來的只有恐懼和痛苦。完全不敢想像家人將來會怎樣,誰知道哪一天神靈會現身,把我犯過的罪過集中起來,不僅要收拾我,連父母甚至兄長一家也不會放過。

母親禱告完了,那隻留下根部一小段的樹根,似乎發出“嘶嘶”的響聲。母親趕緊對我說,不要怕了,不要擔心了,你看你看,神靈已經答應我們了,他已經原諒你了。

我的神神啊,母親她幾乎要喊起來了,您就放過我們吧,放過這個不懂事的年輕人吧!我們下一輩子就是當牛做馬,也要想辦法報答您的恩情的。只要眼下讓我們過了這一關,雖然他多少是傷害了你,把你變成這樣一塊讓人害怕的,只剩下的一段樹根,但我相信你會保佑他的。因為你是神靈,你法律無邊,他是傷害不了你的。雖然表面上把你砍倒了,但你會活得比過去一樣更加高大,誰也沒有辦法傷害到你的。他還給你留了一段樹根,沒有通根把你給破壞了。憑您的本事,你這麼大的根,用不了幾年,很快就會再次生長出您的兒子孫子和子子孫孫後代的,一點問題也沒有的。我想只要我活著的時候,一定能看到您的子孫後代,從你的根子上長出來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好像在安慰著神靈,生怕神靈聽不見她的話。嚇得我趕緊左顧右看,生怕讓村裡的人,特別是積極分子楊明成聽到,那我這幾天就白乾了,說不定會抓到會上被批鬥的。連這個膽小怕事,戰戰兢兢地活著的母親也不會放過的。

好在已經快到半夜了,村裡的人早就睡下了。這裡離村子也比較遠,沒有人聽到母親這些在楊明成看起來非常反動的話的。

好像神樹真的聽懂了我母親的話,全家人平安無事。這樣過了幾個月,我最為擔心的是隊長騙了我,說好的給我十個工,如果沒有登記上,我就白乾了。

我跑到記工員家裡,看了看工分表,還真的給我記了十個工,旁邊批註著“包工砍樹”,我這才放了心。

楊明成因為告密有功,公社和大隊為了獎勵他,想讓他當隊幹部,但所有的職務都滿員,沒法安排,就讓他當了個技術員。這當然是非常好笑的:沒有哪個村裡會有什麼技術員。這麼簡單的農活,傻子也會幹,種地要什麼技術?何況他的技術也不比別人強。每天只想著出人頭地,升官發財,根本沒有心思幹農活。他在等待著機會,而這機會很快就來了。

縣裡的造反派要求,根據中央的精神,要鬥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展開奪權鬥爭大會。生產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當然是隊長了。他很快組織同樣要求進步的年輕人,參加了6792軍戰鬥團。縣裡的總部,每個人給他們發了一個紅袖章,每個人用別針別在左袖子上。天天開會,部署組織給他們佈置的戰鬥任務。所有的組織機構全部癱瘓了,所有的幹部全部失靈了。這個原來在他們面前唯命是從,唯唯諾諾的手下,居然搖身一變,成了敢跟他們對著幹的造反派。他很快就組織了奪權鬥爭大會,把全村的人組織起來,在打麥場上開大會,順便把村裡邊成分不好的人也抓起來,跟隊長鬍明生一起參加批鬥。有富農分子劉和東,反革命分子胡東昇和壞分子鮑海平等幾個人。

人們都在場地上席地而坐。臨時搭的臺子面前,隊長鬍明生跟這些地富反壞站在一起,腰彎成弓形,一個個像一隻只大蝦,低垂著頭。威風八面的胡隊長,一下好像一隻放長了時間的茄子,軟塌塌得只剩下一張蔫皮了。

楊明成手裡舉著一本鮮豔的毛主席語錄本,帶頭喊著口號,挨著把這些人打倒了一遍。最後的口號是,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胡明生!砸爛胡明生的狗頭!胡明生不低頭就讓他滅亡!

然後歷數胡明生的罪惡:他幹活不出力,只讓大家多幹,他自己經常偷懶;把吃夜宵飯剩下的白麵油和調料,全部據為己有,是嚴重的貪汙分子。思想反動,對地富反壞分子心慈手軟,很少召開批鬥大會。對敵人的軟弱,就是對人民的犯罪。階級鬥爭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要狠鬥私字一閃念,不但要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更要善於破壞一箇舊世界。不破不立,破就是革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文質彬彬。革命就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由於他平時扮演的都是配角,社員們很少能聽到他長篇大論的講話。今天站在臺子上,大家才知道,這楊明成還真是有兩把刷子,居然會背這麼多的毛主席語錄!而且完全能夠做到活學活用,急用先學,立竿見影。他當場宣佈,奪取了胡明生生產隊長的權利,自己當上了生產隊長。還把那枚紅色的印章,用左手高高舉過頭,讓全體社員看。最後領著大家喊口號:革命無罪,造反有理,一反到底,就是勝利!

那場面,那氣勢,真不愧是退伍軍人,一個在大鍋裡吃過南瓜飯的人,一個見過世面的人物!

我不是什麼好人,不可能加入紅衛兵組織。但我的幾個好朋友,王和平,劉虎平,和李三成三個人,也同時加入了紅衛兵組織。但他們好像是很矛盾的,一方面要隨大流,不加入好像自己就是另類。因為大家都要參加的,特別是年輕人。但他們並不佩服楊明成,不認為他是個好人。但人家是退伍軍人,表現又積極,也的確有一定的組織能力。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縣裡造反派的支援,也就跟著大家一起參加了6792軍造反派組織,是公社造反派在村裡的分部。

楊明成之所以那天沒有把我當壞分子抓到臺子上批鬥,還是因為我的革命行動比他們還早:我拆除神廟,砍伐神樹,完全就是革命行動,替他們紅衛兵幹了他們想幹沒有幹成的事情,算是戴罪立功,放過我一馬。在這件事情上,我還真的感激他。因為我絕對應該是被拉到臺子上批鬥的一員。我在五類分子中,應該屬於壞分子一類。

新官上任三把火。楊明成當上隊長以後,組織村裡的紅衛兵開展了第一次重大革命行動,就是拔除小塊地的苗。

小塊地就是除了生產隊的土地和分配給社員的自留地和豬飼料地以外的,生產隊不便於耕種的荒廢了的土地。這些土地都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山坡窪地,沒有連成一片,不便於耕種,都長著荒草,所以叫小快地。社員們就偷偷摸摸地趁一早一晚,不在集體土地上幹活的小時間,把這些土地開墾出來,種些蔬菜莊稼,以貼補家用。幹部們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見。因為他們自己的家人也偷偷摸摸地幹這樣的話:雖然他們自己不敢幹,但絕不是不願意幹。只要多一小塊地,就能改善點生活,讓全家人填飽肚子,填補口糧不足的缺陷。但楊隊長要對這種現像開刀了。讓人們看著他點上一把火,讓全村人知道他的厲害。

他首先在會上宣佈,讓大家各家拔掉各家的苗子,如果自己拔了,寫個檢查就可以過關;如果自己不拔,隊裡就組織人員拔除,還要罪加一等。

但沒有人聽他的話。因為如果按他的要求做,就等於承認那塊地是自己開墾的,等於說自己就是壞分子,可能還要受到更嚴厲的批判和處罰。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到小塊地裡,拔除自家地裡的苗子的。

那天早上剛吃過早飯,楊明成就派人把我叫到生產隊辦公室。我不知道他找我幹什麼。在辦公室裡,還有他手下的6792軍的紅衛兵,大家都嚴陣以待,好像要幹什麼大事情一樣。

馬吉平,他對我說,我對你還不錯吧?

不錯不錯,我趕緊說,你對我太好了。

但我心裡闂他,如果不是你告密,我怎麼敢去砍伐神樹呢?你可把我給害慘了,你不僅把我害慘了,連我的一家人也害慘了。但我哪敢說?

奪權鬥爭大會,我沒有把你拉到臺上批鬥。本來你也是壞人,應該跟地富反壞站在一起挨批斗的,但我沒有把你揪上臺,放你一馬,對你夠寬容的了吧?

他誇耀地說。

就是就是,我趕緊說,你一直對我非常好。

現在要給你佈置一個任務,要你將功補過,立功贖罪,要不然每次批鬥,肯定少不了你。

他明確對我說。

是什麼任務呢?我嚇得臉都快白了,知道絕不是什麼好事,戰戰兢兢賠著小心問他。

今天上午,我們要把小塊地的苗子拔掉,你也必須參加。

他堅定地說。

可我,我什麼也不是,也不是你們組織的紅衛兵,也不是地富反壞……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厲聲呵斥起來,什麼?你敢說你不是壞分子,你沒幹過壞事?我沒把你抓起來交到公社,送到群專指揮部,算是對你寬容的了。甚至在村裡也沒有讓你站在臺子上參加鬥爭大會,夠給你面子的了。你還推三阻四,敢不服從我的命令?

我服從我服從,我趕緊說,我知道被抓起來,站到臺子上挨批斗的滋味。全村人全家人,親戚朋友,像看耍猴子一樣看著我。臉面掃盡,無地自容,那真比坐牢還難受。在村裡還是鄉里鄉親,不看僧面看佛面,確實還給我面子。如果要交到公社,甚至交到縣裡的群專指揮部,真的會讓我蛻掉八層皮的。我只要能在村子裡接受懲罰,不管讓我幹什麼都行,只要不把我交上去就好。

我趕緊把利害性替他說了一遍,以求他的寬恕和原諒。

好吧,他說,我們事先都偵查好了,知道哪些是小塊黑地,要分工拔掉,各幹各的。你的任務就是拔掉村子對面三里坪上那幾塊黑地的苗子。

上一章 目錄 +書籤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