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品葉,不算什麼寶貝。”老武眼中滿是期待地說,“知道是為什麼嗎?”
張文龍想了半天,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武叔你告訴我吧。”
老武露出失望之色,說:“還以為你能像我朋友一樣猜出來,看來,我還是高看你了。”
這一天老武情緒十分低落,罕見地跟兩個工人發了火。張文龍心裡一直在想:當年家裡也收到一支四品葉的山參,東家派去的人說山參是父親的遺物。那支山參跟老武說的這支,有什麼關係呢?
自從張文龍跟了老武后,麻桿很是害怕,找機會跟張文龍說自己那天喝多了胡說八道,求他千萬別把那些話跟老武說,張文龍當然一口答應。但他再問麻桿什麼,麻桿卻閉緊了嘴,不肯說了。
這天晚上,張文龍幫麻桿幹完活兒,拿老武關於樹上長參的問題問麻桿,想借此打探父親那支參是不是老武的。麻桿照例搖頭,可這次,張文龍不想輕易放過他,於是板起臉說:“哥,兄弟忙前忙後沒少幫你,你要是總這麼對我,可別怪我嘴快了。到時候武叔要是找你麻煩,你想想那後果是什麼。”
麻桿推託不了,只好說:“老武用這個問題問了很多人,就張海一個人猜出來了。這長白山上有種鳥叫棒槌鳥,專門吃人參果,再把人參籽拉出來,當人參籽落到樹洞裡,洞裡再有樹葉、雜草腐爛成的土,就能長出人參來。不過這事兒他是吹牛,從來沒人見過那支四品葉,問他,他說被人偷了。”
張文龍決定撒個謊,試探麻桿:“我聽說張海也挖過一支四品葉,好像長白山的棒槌挺好挖的。”
麻桿翻了個白眼,譏笑道:“張大哥闖關東一年就死了,哪來的時間學挖參?再說,你以為山參像蘑菇木耳那麼多嗎?哪是說挖就挖到的?”
張文龍覺得,按麻桿的說法,父親挖到棒槌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而一支四品葉值上百大洋,父親不可能有那麼多錢買。難道,他真的偷了人家老武的?張文龍徹底糊塗了。
轉眼到了二月,山上的木材都運到了山下,這一季的山場子活兒就要結束了。這一天,老武帶了幾個工人下山接東家。東家帶來雞鴨魚肉各種吃食以及燒酒和大洋,給工人們結算了另一半工錢,請大家大吃大喝了一頓。累了一百多天的工人們酒足飯飽之後,揣著大洋尋歡作樂去了。往日熱鬧的山上,只剩下老武和張文龍兩個人。
此刻,外面大雪紛飛,兩人坐在火爐邊喝著燒酒。老武好像存心喝多,不停地往嘴裡灌酒,隨著酒意越來越濃,話也越來越多。張文龍趁機轉移話題,說:“武叔,那次你告訴我,說有人打掉你後槽牙,你還說他是你朋友,你為什麼把打你的人當朋友啊?”
“有時候打你的人,不見得是你的仇人。”老武又喝了一大口酒,說,“文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這麼好嗎?”
“知道,因為我讓武叔你想起了你的朋友。”
“對,因為你長得像我朋友。”老武緊盯著張文龍的眼睛說,“你剛到的時候是晚上,木刻楞裡暗,我沒看清你樣子。第二天我才發現,你竟然跟我朋友長得那麼像,說你是他兒子都不過分。”
張文龍心裡一驚,正想說些打消老武疑慮的話,老武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他活著的時候我們不是朋友,後來他死了,我就後悔,怎麼就沒能跟他好好喝頓酒,嘮會兒嗑呢?文龍,今天就當你是他,陪武叔喝點酒,聽武叔說說心裡話吧。反正都已經說過一次,不在乎再說一次了。”
張文龍不明白他說的“都已經說過一次”是什麼意思,他端起酒碗跟老武碰了下,一飲而盡。老武抹抹嘴,講起被打掉後槽牙的故事,和麻桿說的大同小異,然後又說起了張海被砸死的經過。
“我老武在山場子混了半輩子,從來沒吃過虧。說實話,當時我下了狠心要找機會收拾張海,甚至我在心裡求山神爺,弄棵橫山倒的樹砸死他。我的祈禱應驗了,我們伐的那棵樹因為風大提前倒了。可我萬萬沒想到,那棵樹竟然衝著我的方向倒下來,而我因為心神不寧,竟然沒能及時覺察。那時,我只覺得身子騰雲駕霧一般飛了出去,爬起來才知道,是張海猛撲上來把我推了出去。張海藉著那股衝勁,本來也能及時躲開,可沒想到,一根又尖又粗的樹杈子扎進他棉褲裡,把他掛倒了。這時候樹“咔咔”響著還沒落下來,只要我衝過去,像他推我一樣把他推走,他就不會死。可是在那生死關頭,我怕了,我一動沒動,眼睜睜地看著他掙脫了樹杈,剛跑了一步就被倒下的樹砸成了肉餅。”
老武說到這兒,已是面容扭曲,滿臉冷汗,痛苦地說:“我一直以為我是英雄,天不怕地不怕,可沒想到原來我是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張大哥不該死呀!”
張文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識地說:“不對,我老鄉說你害死了我爸,麻桿也說你曾揚言要報仇,難道他們說的都是假的?”
老武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今天這酒真沒白喝,你終於承認,張海是你爸爸了。”
張文龍驀然醒悟到自己心情激動之下,竟然說走了嘴。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你什麼時候猜到我的身份的?”
5、天意難違
老武慘然道:“你跟人打聽我的訊息,能瞞得過我嗎?再加上你那張臉,我早就對你起了疑心。可試探了幾次後,很多你應該知道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我又懷疑是不是我多心了。直到剛才那刻,我才真正確認你的身份。”
張文龍冷笑道:“你都懷疑我的身份了,怎麼還敢單獨跟我留在山上,不怕我殺了你嗎?”
“我欠張大哥一條命,如果你真是他兒子,真要殺我報仇,我就把這條命還了張大哥吧。”老武抓起酒罈一通狂飲,抹抹嘴說,“整天這麼內疚地活著,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張文龍一把揪住老武的衣領,喝道:“別說得那麼好聽,我不信,既然我爸不是你故意殺的,為什麼你不說實話?”
“我不能說實話,我堂堂一個大把頭,人家救了我,我卻怕死不敢救人家,一旦被人知道,我哪還有臉做人?就連麻桿他們罵我狼心狗肺殺了張大哥,我都不願意辯解,因為我真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張大哥啊。”
張文龍狠狠一推,將老武推倒在鋪上,問:“那支四品葉是怎麼回事?”
“張大哥以前說過,說你從小身體就弱,所以我求東家幫忙把棒槌帶去給你,還特意讓送信的人說這是你爹的遺物。”老武眼裡射出興奮之色說,“你現在這麼壯,是因為吃了那支參的緣故嗎?”
文龍終於明白,自己之所以有強健的身體,能千里迢迢來到關外尋仇,竟然是拜仇人所賜。他相信老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