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怨無悔......”
“那如果因此葬送你這些朋友的性命呢?”
“我......”
“看來你的心,並不堅定。”
“曾幾何時,我以為仇恨是我唯一剩下的東西。可事實並非如此,我有這些肯為我赴湯蹈火的摯友,我又怎捨得用他們的性命,來為我的私利付出代價?”
“呵呵。仁慈未必是壞事,希望你日後也能像如今這般。記住,善惡不難分辨,卻難堅持自己。一線之隔,一念之間。既然如此,去罷,去罷,放手去做罷......”
“等等,前輩!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三魂七魄彷彿在此刻重新回到那具壞死的軀殼之中。不知為何,沈墨魚的損傷的經絡血脈竟在一點點的恢復著,體內源源不絕的內力與真氣散發著幽藍與碧綠的光芒,滋潤著乾涸的丹田,湧入周身每一處穴道,就連心臟也開始恢復跳動。沈墨魚在金劍距離自己心臟不過一尺處猛然睜開雙眼,驚的金玄女彷彿見了鬼一般連連後退。
沈墨魚不敢怠慢,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凝神聚氣,大喝一聲,將金劍震退,金玄女也被那澎湃而出,有如驚濤駭浪般的內力震退,慌忙閃躲。重獲新生的沈墨魚彷彿變了一個人,雙掌合十,又徐徐分開,微微閉上雙眼,念動心法,恪守心神,凝神聚氣,內力如狂狼怒江,傾瀉而出,幽藍碧綠的激浪將赤紅滾燙的烈焰澆熄,就連那巨大的火鳳在巨浪前都顯得極為渺小。
“哪怕仇恨之火燒盡吾身,也絕不後退半步!”
沈墨魚一聲怒喝,身後騰起千層巨浪,狂風呼嘯,震顫天地,驚濤駭浪,席捲乾坤,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隻疲於奔命的火鳳吞噬,待潮水散去,又顯現出一尊巨大的碧玉佛像,那橫眉怒目的玉佛攤開雙掌,千萬道幽藍的劍氣凝聚在周邊,隨著沈墨魚一聲令下,萬劍齊出。
沙卷寒石狂浪怒,怒風嘯得霜雪回。乾坤崩裂飛萬劍,金剛怒目玉佛催!神鬼俱驚天地變,扯斷金蓮碎鳳尾。縱使業火三千丈,不叫善惡混是非。
鋪天蓋地,好似飛雪一般的劍氣破空而來,金玄女史無前例的感受到了恐懼與慌張,後退不及,急忙抬手,以內力凝結出一朵朵金蓮抵擋在身前。可那凌冽的劍氣輕而易舉的將金蓮扯碎刺破,毫不留情的將金玄女紮成篩子。鮮紅的衣袍看不出究竟有多少傷口,躺倒在地的白星淚三人只覺從天而降一場血雨,淋在臉上還有些溫熱與血腥氣。
峰迴路轉,絕處逢生,這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料想到的。白星淚等人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切,無言以對。
而金玄女的身軀卻墜落在低,已然是奄奄一息。沈墨魚則是平穩落地,手中松止劍寒光大作,眼眸中閃過一絲碧玉色,緩步朝金玄女走來,宛若先前模樣,只是兩個人的位置與處境卻既然不同。“你還有甚麼遺言?”沈墨魚的語氣有如萬載寒冰,不帶有任何情感,平淡的問道。
金玄女支撐著殘破的身軀,垂下眉眼,冷笑著說道:“沈墨魚,你當真以為,殺了我,你就能成為大俠麼......”“我從來沒有想過做甚麼大俠,我不過是想殺你報仇而已。更何況,留你這等人在世上,豈不是有更多人喪命。”沈墨魚從容不迫的回答道,松止劍卻從未有離開金玄女的要害處半寸,準備隨時取她性命。
誰知那金玄女竟然仰天大笑,又噴出一口鮮血,對沈墨魚說道:“那你可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爹......沈疏劍一手造成的......”沈墨魚聞言身軀一震,如遭雷擊,慌忙問道:“你說甚麼?”金玄女望著他那副狼狽的模樣,便覺已無遺憾:“當年他與金羽辟邪宮結怨,又覬覦我門中武功,盜竊無果後,竟編造謊言,四處散播《雪中遺卷》就藏在我宮中的謠言......致使各大派聯手攻我金羽辟邪宮......才有了今日的我......如今我為了拿回《雪中遺卷》殺了他,又何嘗不是報仇?”
沈墨魚眼神閃躲,不敢再看金玄女,腦中混亂一片,他不斷的說服自己,不要相信金玄女的一面之詞,這大有可能是她急於脫身編造出的謊言,為的便是欺騙自己,擾亂心神。可他不由得想起這一路行來,不少江湖前輩在他提起自己父親之時的態度與反應,竟然開始相信金玄女所說的一切。
“莫非你真以為他是甚麼大俠......呵呵,不過是他的一場表演罷了......他在江湖上的名聲,比起我,好不到哪去......沈墨魚,難道只有你的報仇才是伸張正義,而我,就是作惡多端麼?”金玄女見沈墨魚已然開始動搖,便在一旁煽風點火,推波助瀾。沈墨魚卻奮力搖頭,鬆懈的右手又緊了緊手中寶劍,抵住金玄女的咽喉,怒斥道:“你休要再胡言亂語!你已然必死無疑,休要再動心思!”
金玄女雙目含淚,合上雙眼,輕笑著說道:“我從來沒想過逃......我甚至不後悔,我只是可憐你,可憐你這個自始至終被矇在鼓裡的可憐蟲,任人驅使擺佈,還沉浸其中,自以為是,可笑,可笑......”沈墨魚見她臨危不亂,到死還是一副慷慨從容的神情,不由得開始相信金玄女說的話。
“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那個安寧兒,你知道她未完成的心願是甚麼麼?”金玄女扯著嘴角從容的問道。沈墨魚停頓片刻,還是開口問道:“甚麼?”“她不過是想找到養育她長大成人後,又將她拋棄了的師父罷了。她到死都不明白,她最為敬愛的師父為何要拋下她不管不問。她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師父,便是她的親生父親,也是你的父親,沈疏劍!”
沈墨魚聞聽此言,有如晴天霹靂,驚的目瞪口呆,舌橋不下,手中松止劍驀然落在腳邊,驚推數步,無言以對。金玄女卻苦笑著指著安寧兒的屍首說道:“這丫頭以為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為了找到曾養育自己的師父不惜被捲入這場爭奪《雪中遺卷》的腥風血雨之中,企圖找到一點線索。確不知她那喪盡天良的師父,就是她的父親。而那安寧兒,就是你那個自稱大俠的爹,闖蕩江湖在外胡搞,與別的女人生下的野種,你同父異母的親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沈墨魚欲哭無淚,心中最後一絲理智與尊嚴也徹底崩塌,腳底一軟,便仰天倒下,眼角毫無知覺的流下兩行血淚,口中還在不斷的重複著:“這一切不是真的......”
金玄女大限已至,揚起雪白的脖頸長嘯一聲,又苦笑著望著沈墨魚,自言自語道:“沈墨魚,你沒有贏,我也沒有勝。江湖這場遊戲,從來沒有真正贏家......”說罷,金玄女身下竟綻放出一朵絢爛的火蓮花,將她包裹其間,沈墨魚慌忙跳起身來,不知是害怕金玄女趁機逃走,還是想抓住她將事實真相問個清楚,不想那熾熱的火蓮花實在難以靠近。
四人只得望著那金玄女搖曳的身影一點點的消散在跳動的火焰之中,淒厲苦澀的笑聲,卻還回蕩在耳畔。金玄女並沒有逃走,她的身軀隨著那烈焰一點點化為灰燼,飄散在風中。
金玄女已死,周圍那些虛幻的花紅柳綠,與那三座高樓的幻象也被撕破,消散殆盡。沈墨魚這才回過神來,取出那顆安寧兒親手交給他的七星迴魂丹,掰成三小塊,分別喂白星淚三人服下,四人相互攙扶著逃出了這片由金玄女親手締造,又終究破滅的海市蜃樓,恍然發現,周圍竟是杳無人煙,一片荒蕪。
金蓮繞鳳樓在四人逃脫的一瞬間徹底崩塌,化為一片廢墟,不復存在。四人這才放下心來,席地而坐,各自調息療傷,直至夜幕降臨。幸賴沈墨魚深厚的內力與安寧兒留下的救命丹藥,四人終究無有大礙,很快便恢復了精力,行動自如。
岑昏,安寧兒,金玄女,以及過往的那些恩怨,皆已隨著那金蓮繞鳳樓消逝在熊熊大火之中。沈墨魚大仇已報,他當要履行諾言,回到氤氳山莊指掌門派。自然是不能再繼續漂泊羈旅,浪跡江湖。而白星淚早有心意,回到安淮府,回到她爹身邊。明覺也再沒理由留下,該是回白馬寺之時。至於那裴鏡年,三人皆有去向,唯獨她無處可去,便思忖著去承天府謀一份差事。
四人各有道路,再難同行,只得就此分別。
當夜,四人便露宿荒野,棲身一夜。遙望明月當空,該是分別之時,卻無甚話說,顯得氣氛有些尷尬。沈墨魚與白星淚相互依偎,抱膝而坐,這似乎是兩個人的身子最為接近之時,以至於能感受到彼此身體的溫熱。可兩顆心卻漸行漸遠。
“今後的路,你打算如何走?”
“回家去。回到我爹身邊去。”
“不闖蕩江湖了?”
“不闖了,累了,看透了。”
“為何?”
“小時候,只當是江湖是天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皎潔純白,掛在心頭,揮之不去。日夜想著,有朝一日能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做一個瀟灑的女俠。那時,是何等的嚮往。可如今身在這江湖之中,經歷瞭如此多的事。想逃,卻再也逃不掉了。高處不勝寒。你說,那身在蟾宮中的嫦娥,是不是一邊承受著世人羨慕的眼光,一邊卻獨自忍受那瓊樓玉宇的淒寒與孤寂?”
“或許罷,只是這人間,只怕比那廣寒宮還要淒冷三分。”
“那你呢,你日後的路,又該如何走?”
“我沒有家,自然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