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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0)別院(上) (1 / 3)

從四月下旬開始,霍士其已經在燕山巡察司的別院裡“住”了快有兩個月。

他在北鄭做的事情關涉到重大軍務,燕山巡察司根本無權過問,更無權處置,而原本有權過問此事的燕山衛府,又指著“霍士其是向巡察司告首”一事為由而拒絕接管,所以巡察司只能一面把他嚴密地“保護”起來,一面急急地上報朝廷,同時與衛府聯署發文,讓端州方面立刻把所有涉案人員全部移送燕州。

他“住進”別院沒有多久,大約在五月中旬,朝廷派出的幾位大員便快馬加鞭趕到燕州,隨即就開始調查端州李慎案的詳細經過。其間也找他反覆詢問過好幾回,他也都如實地一一作了回答。這案子本身並不複雜,來龍去脈都很清晰,有相關涉案人員的筆錄口供,還有幾個燕山衛府從軍中緊急調遣回來的將領為佐證,因此沒過幾天案情就調查得清清楚楚。朝廷來的官員把所有案卷都點了赤,用“四百里火急”呈送上京,接下來該關該放還是流徒發配或者砍頭示眾,就看朝廷是個什麼章程。可案卷送上去已經過去一個月,上京卻至今也沒個明確的處理辦法,所以他還是隻能呆在巡察司的別院裡。

兩個月以來,他就一直在別院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院落裡。因為朝廷的處置還沒下來,所以照例不許探視,就是他的家裡人也不準見面。只有商成曾在這個月初來看過他一回,但沒說上兩句就被陪同前來的巡察使狄栩勸走了。他也不能走出小院,只能在這個縱闊不及十步的小小的天地裡活動。他甚至都不能隨意地管這個小院的巡察司小吏雜役說話。當然,這裡就更不可能有什麼《三國志》之類的書籍讓他看。屋子裡隨時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別說書本,就是連一片紙都看不到。

好在這還難不倒他。沒有書本,他可以憑著記憶,讓自己徜徉在東漢末期那段繽紛絢爛的歷史裡;沒有紙筆,他可以找根木棍泥塊在泥地上勾勾畫畫;哪怕找不到木棍,他一樣可以把手指作筆,一樣能夠習字……

除了回憶看過的書本和習字,早晚天氣涼快的時候,他也會在院子裡練練拳腳。他少年時曾經跟著族裡的長輩習過武,在沒有蒙學之前,也曾經嚮往著能成為一個民間故事裡的那種除霸安良的大俠客。可惜的是,這個理想很快就被老師的戒尺無情地打碎了。不過,雖然做不成俠客,這些年裡他還是堅持練習,一有空閒就會蹈舞一番。按他的話說,即便不能在拳腳上有長進,能夠強身健體也是好事。

回憶書本上的內容,習字,練拳腳,這基本上就是他現在的生活。剩下的時間他大多數時候都坐在屋簷下,搖著把蒲扇,眯縫起眼睛打盹,或者乾脆躺在炕蓆上睡覺。在別院的這段時間,他既能吃又能睡,甚至比過去還胖了一些。關於這一點,就是巡察司的小吏都覺得稀奇。他們大概還是頭一回看見關進別院還是如此做派的官員。怪了,難道這個人就不怕最後落個沒下場?

霍士其確實是不懼自己的官司最後沒有好結果。

若是換在兩年前,他肯定不會如此坦然。他很可能會象別的被關進這裡的官員一樣,每天惶恐不可終日,除了悔不當初就是自怨自艾,再不就是祈求上蒼憐憫,希冀著有老天爺開眼的那一刻。可現在不同了,他的眼界和見識遠非昔日可比,尤其是在提督府裡做事的那半年的所見所聞,不僅開闊了他的視野,也拓展了他的見地,更讓他學會了把某件特別而典型的事情放到更加廣闊的天地裡去審度,以不同的角度來進行深刻的思考……

他的官司無疑是件特別而典型的事情。但李慎的問題也都是明擺著的。李慎從白讕河谷退兵還能說是根據情況變化而臨時做出的調整,可退兵之後卻既不通報衛府又不通報中軍,還行文告知衛府與中軍,他正依照戰前制定的軍事方略向白狼山進軍,這就不是什麼誤報不誤報的問題了,而是設計構陷主帥罹難友軍。不僅如此,李慎還暗中下令封鎖端州關隘,截斷端燕兩州之間的交通,其舉動之癲狂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僅此一事,李慎便是被砍頭十遭也不為過!

是的,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錯殺了李慎。他相信朝廷也會得出同樣的結論。李慎之死怨不得別人,要怪也只能怪李慎自己喪心病狂自尋死路!

他敢斷言,自己不會沒有下場!

至少朝廷不會給他太大的處分。

他能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朝廷上一直在討論南征的事。雖然南征目前還沒有最後的結論,但議論的焦點僅僅是統軍的將領人選與戰爭的規模上,南邊的嘉榮瀘渝等幾個邊州也一直都在加緊調運糧草軍械,顯然到最後肯定還是要打一場,區別只在大打還是小打上。在這種情勢下,朝廷如何處理李慎的案子,就必然會引起人們的高度重視。特別是那些可能會主持或參與南征的將領,更會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關注“燕山提督府擅殺方面大將”一事的進展和結果。他相信,也正是因為有這些原因,朝廷才會遲遲沒有決議。一方面,大趙立國以來還從來沒出現過這種事,朝廷一個處理不好就以被人引為先例,那樣的話,以後再有戰事,負責某個方向的將領就會完全失去自主判斷和主動決策,而不得不按照戰前的計劃死板地執行,即便是錯誤的也會執行;另外一方面,朝廷必須認真考慮如何杜絕李慎的事情再度發生。朝廷必須拿出一個辦法,既能保證前線將領能夠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又可以讓大的戰略方針得以順利執行。因此朝廷在拿出決議之前,必須慎重再慎重,斟酌再斟酌……

雖然他判斷官司的結果不會差到哪裡去,但他也充分地意識到,朝廷肯定會給他一個處分。也許是罰俸,也許是降級,總之會有一個處分。

每當想到這裡,他總是忍不住有些後悔。不是後悔殺李慎,也不是後悔因之而來的處分,而是後悔自己當時的舉動。在北鄭時他實在是太草率了。他當時已經掌握了北鄭縣城和大部的右軍,如此情勢下本該把李慎抓起來,交給衛府或者巡察司來處理,而不是擅自主張把他殺掉了事。李慎的案子鐵證如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翻案,不管走到哪裡,李慎最終都是難逃一死。可他當時只想著殺人立威,卻忘記了這樣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李慎固然是死有餘辜,可最後卻讓自己和商成同時陷入被動。

他自己就不用說了。他現在還在巡察司的別院裡關著,連這個小院都走不出去,完全就是個陷獄的囚犯一樣。他估計,商成的情形大概也不會太好。朝廷派來的那個姓葉的戶部侍郎,一再追問商成在給他下令時,到底說沒說過他在端州公幹時有“臨機決斷便宜行事之權”,其中的寓意何在,他還能聽不出來?姓葉的完全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想把這事牽連到和尚身上!

他的回答當然是沒有。事實就是如此,他回答得問心無愧。在莫干時,商成從來就沒說過這麼一句話!

可姓葉的說,商成自己都承認有這麼一回事,還把這事寫在給朝廷的呈文裡,白紙黑字不會有假。

既然姓葉的說得有模有樣,霍士其也覺得一個六部裡的侍郎大約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憑空捏造,為了不致使和尚落個“謊瞞”的壞名聲,他只好改口說,或許商成說過。可他當時才從留鎮沒日沒夜地趕到莫幹,四天三夜跑了六百里路,馬背上顛得頭昏腦脹,實在是記不清楚商成說過還是沒說過。也許商成確是叮囑了這麼一句,但他沒聽見,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他還好心地建議說,假如葉侍郎懷疑商成在呈文里弄虛作假,完全可以去找提督大將軍當面問詢嘛。

他現在還不知道,葉巡拿這事詢問過許多人,可得到的回答基本上大同小異。所有人都說,當時軍情突變事態緊急,一連串軍令傳達下來,人人都恨不能多長兩隻腳,誰有心思去留意大將軍給霍士其囑咐了什麼話?或許大將軍說過,或許大將軍沒說過,到底說沒說過,欽差葉大人可以去問問大將軍。

他不知道姓葉的後來有沒有采納他的建議。可自從他提出這個建議,從此姓葉的就再沒來煩過他。

能讓姓葉的吃個蒼蠅,這無疑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可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顯而易見的是,和尚又把責任都包攬過去了……

這樣看起來,朝廷大概是不會把他怎麼樣了,而大部分的處分會著落在和尚的頭上。“軍令混淆不清”的錯誤是免不了的,興許還有“識人不明”這條過錯。眼下這兩條過錯都算不上什麼,燕山需要和尚來坐鎮,他也很可能作為重要將領參加籌備中的南征,朝廷不會為此而重責他。但此一時彼一時,說不定什麼時候“軍令混淆不清”就會變成“亂命擾軍”,“識人不明”就會變成“用人唯親”,若是有人存心使壞,單隻這兩條就能斷送了商成的軍中前途。再加上他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蹊蹺來歷……

說到底,這都是因為他的錯。要不是他在北鄭草率行事,和尚也不可能受這個連累。這下好了,估計和尚的燕山提督一時半會還得繼續“假職”下去。……

唉,和尚假職燕山提督都一年多快兩年了。一做就是一年半的假職提督,這事想想都覺得教人匪夷所思。大趙立國至今百餘年,大概也是開天闢地第一回,在此之前,還從沒有人會假職如此長的時間。這可不是在中原州縣假職個知府縣令,而是在邊關衛鎮做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假職提督,難道說朝廷就是如此地不放心和尚,不想把燕山衛交給他去治理?可是,這也說不通呀。既然朝廷不願讓商成來提督燕山,那假職一年半又該怎麼解釋?朝廷完全可以重新提拔一個提督呀。偌大一個大趙,總不會連個提督的合適人選也找不出來吧?

可不管是將會到來的處分還是商成的假職,都是他不能參與也無法左右的事情。除了坐著乾等之外,最多也就是在肚皮裡發發牢騷。

每天的閒暇時光,他大都在唸著自己的家人。

女人這回肯定又要擔驚受怕了。掰著指頭算來,她跟著自己已經二十一年了,舒坦的開心日子並不多,更多的時候不是在為柴米油鹽操心,就是為兒女們的事情焦慮。好不容易盼來了起色,家裡又添了新人。雖然她嘴上沒說太多,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她又不是個豁達爽氣人,心裡免不了要苦惱煩悶幾回。他只望著她和桑娘子能和氣相處,一家人和和美美。總是那句老話,家和才能萬事興……

還有四個女兒。老三老四還小,說不上太多。二丫頭秉性率真脾氣爽朗,說話做事看似莽撞,其實大多時候還是循著理,很少有出格的舉止,因此他並不怎麼擔心。他憂心的還是大丫。這閨女在門外三年,回來後就象徹底換了一個人,一天到晚少言寡語,臉上很少看見什麼笑容,人也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似乎一陣風都能把她捲走。這幾年中,他每每想到大丫的不幸遭際,內心裡就充滿了苦澀和悔恨。這些完全是由他和婆娘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他們兩口子當時被鬼迷住了心竅,大丫怎麼可能嫁給那個短命鬼,又怎麼可能在夫家一守就是三年的大孝?沒有人知道那三個年頭她是如何捱過來的。他這個當爹的從來都沒去問過女兒。他婆娘也沒膽子去打問。直到現在,她也和別人提過那漫長而煎熬的苦難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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