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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01) (1 / 2)

我這是在哪裡?

兩天裡,商成已經無數遍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但是從來就沒有一個準確清晰的答案。

他現在站在一處山樑上,舉目四望,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是高高低低錯落的山巒;山都不是高崖陡壁,也算不上巍峨奇峻,然而層巒疊嶂接地連天,藹藹白霧沉浮裊繞,在晨曦的對映下,一股沛沛然的蒼莽氣息撲面而來,由不得讓人感到胸悶氣緊。漫山遍野都是黑壓壓的樹,松柏槐楊橡都有,紛致錯亂,不象是刻意種下的經濟林。不時有山風掠起,夾霧帶煙地呼嘯而來,此時就看見松濤如潮柏冠似浪,遠遠近近山上山下都是呼嘩嘩地響作一片。山風裡似乎夾帶著霜,吹到人身上就教人手僵腳硬寒徹肺腑……

他禁不住在風中打了個機靈,趕緊轉到一棵松樹背後避風頭。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又一次在心裡問自己。雖然明知道沒有答案,可他依舊忍不住要問。

他不敢在樹後耽擱太久,風勢稍微小了些,他就踩著拖鞋步履艱難朝山下走。他不敢走得太快,還得留神腳下的狀況,枯枝斷樁要小心繞過,因為他的泡沫拖鞋經過兩天兩夜的跋涉,已經破爛得不成模樣。說是拖鞋,其實現在兩隻鞋都只剩一張鞋底;鞋底被他用幾道布條硬生生地綁在腳上,這樣他的腳才不至於受傷;而布條則是從他球衣上扯下來的。至於拖鞋的鞋面,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什麼地方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在走了,而是在挪;幾乎每挪出幾步,他都要扶著一棵樹喘上半天氣。

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閤眼了,飢餓,焦渴,還有疲憊和睏倦,無時無刻不在他身邊盤旋,它們就象四頭兇殘的猛獸,在幽暗中奔騰著,咆哮著,等待著。

可他不敢睡覺。他害怕自己睡著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這山裡竟然還有野獸!狼嗷豹吼豺哭鹿鳴,他幾乎都聽了一個遍。昨天晚上甚至聽到了虎嘯!他發誓,絕對是虎嘯!因為那聲音剛從遙遠的地方拔地而起穿林而至,周圍遠近的所有聲響就乍然而息一一連通宵達旦的蟲鳴都似乎消逝了……

他不敢睡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害怕這會讓他失去被救援的機會。雖然他也知道,有人來搭救他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他是從宿舍裡陡然間“轉”到這裡來的,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能想到他竟然會來到這麼個渺無人煙的荒涼地方?

這裡到底是他孃的什麼地方?!

他現在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深山老林裡。他前一秒鐘還坐在床邊伸手拿自己的手機一一因為手機在響,可後一時刻他抓在手裡的竟然是根樹杈。謝天謝地,他幸好抓住了那棵樹杈,不然他就得從三米多高的地方直挺挺地摔下去,雖然樹下大多是拳頭厚的落葉和齊膝高的野草,可難保不會摔在盤須錯節的樹根上……

他已經很多次試圖理解自己從宿舍到這裡的緣由,UFO外星人時空裂縫或者別的神秘現象都有可能,他甚至記起高中時曾經在雜誌上看見過,阿根廷的一對夫婦開車回家,從公路上一團莫可名狀的霧中出來時,竟然到了大西洋另外一邊的比利時。他或許就是遭遇到阿根廷夫婦倆曾經遇見的狀況。可別人是“偷渡”到了比利時,他這是到了哪裡?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前一刻在宿舍裡時間還是下午,再眨眼到這裡就是清晨;前一刻季節還是初冬,轉眼間就是春天。現在是春天,這一點他仔細留意過,樹梢上全是剛剛見綠還不飽滿的嫩葉,這也是他兩天裡唯一敢吃的東西,就是不頂餓……

他的肚子又嘰裡咕嚕地提出抗議。

他在身邊的榆樹枝頭摘了一把新葉子,一張張地慢慢塞進嘴裡,艱難地咀嚼著。樹葉苦澀的滋味立刻從舌頭傳遞到全身;口腔裡酸悶的氣息直衝鼻端,讓他幾乎無法呼吸;飽受折磨的胃更是條件反射一般地痙攣抽搐起來一一它還是不能適應這種“食物”。

他命令自己:把它們都吞下去!

他的腸胃拒絕樹葉這種粗糙得過分的“食物”,但是理智告訴他,他必須吃,他現在需要補充體力,更需要補充水分,在沒找到可靠的水源之前,吃榆樹葉多少能彌補一些身體缺失的水分,至少這東西沒有毒素,而且營養豐富,起碼比松針營養豐富。而野草根……掘草根和清理草根都不是件簡單事,消耗的體力也要比摘樹葉多,他現在需要儘量節省體力。

他不能不這樣做,在無法知曉自己所處的地理位置之前,他得努力地保持體力。

他知道,要是他依舊不依不饒地追問這裡到底什麼地方的話,也許他還沒能走到有人煙的地方就會倒下去。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讓自己不去想它,它就象無色無味又無處不在的空氣一樣,會隨時隨地地從腦海裡冒出來。唉,這又再一次證明了“對未知的恐懼才是人類最大的敵人”這一說法的正確性。

好在他知道,他還是在地球上,他至今還能呼吸到空氣就是證明,夜晚能看見一輪滿月更是證明;而且他是在北半球的溫帶一一連續兩個凌晨,他都在東方的夜空中找到了啟明星!也許是啟明星吧,他不是太肯定,不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它最明亮耀眼……他記得在什麼書上看見過,只有北半球才能看見這顆星。地球上的北半球,這兩點認知多少能讓他忐忑畏懼的心情好受一些。

僅僅是好受一些而已。

關鍵是兩天兩夜裡他沒有看見人煙!

翻過一座山又是一座山,越過一道梁又是一道梁,山連著山,山接著山,四周除了風聲和樹林的搖曳聲,就只有鳥鳴蟲叫還有野獸的嘶吼,什麼聲音都沒有,單調得讓人不由自主地驚惶畏縮。他現在最渴望的就是能聽到人的說話聲,能不能聽懂都沒關係,是人就行!中國人、朝鮮人、韓國人、俄羅斯人或者蒙古人甚至愛斯基摩人,只要是人就行,哪怕是野人都好!即便他們把他當強盜抓起來,當偷渡客關起來,甚至當小偷打死都行,至少他能聽到人的聲氣,能死個明明白白,總比不清不楚地死在這裡強……

有一次他就清楚地聽見有人在自己耳畔呢喃,聲音細微無可辨認,就象有僧侶在遠處面佛唸經,又象有人在朝自己傾訴。他發瘋一般地圍著幾棵樹來回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後才發現是一種蟋蟀般模樣的昆蟲在鳴唱,這時他才發現,他滿臉都糊滿了淚水……

他清楚地意識到,也許他會在蒼莽山野中精神錯亂,直到癲狂而死。

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是,這個大膽的預測竟然沒讓他感到驚訝和悲哀。他還能笑著告訴自己:哈!魯濱遜也只是個作家虛構出來的人物而已,要是真有其人,他多半還不如你,至少他知道自己的大致位置,還從沉船上撈了那麼多好處,可看看你呢?你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哩,能撈到的好處就是半件球衣一條褲衩還有兩隻沒鞋面的拖鞋……

這麼一比較,他就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似乎連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疲憊都削減去不少,步履也輕鬆了許多,連苦澀得難以下嚥的榆樹葉,嚼起來也有了一股甘甜的滋味……

兩天兩夜裡,他就一直在絕望和求生的渴望之間來回徘徊,直到他眼前驟然一亮。

溪流!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走出了山林,他的眼前出現一條溪流!

是的,不是河,是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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