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後天夜裡,她接到於執的電話,那是她最不想接到的一通電話。
許荊趁空閑去了三次“鏡花水月”,裡面熄了燈,門上掛了“暫不營業”的牌子,於執或說“不去了,省的睹物思人”,或說“不趕巧,我剛走”,撲了三次空,她都沒有懷疑過一絲他的堅定。
每次通話時間都超長,接的時候,她幹脆把筆放下。
“你幹嘛呢?”於執說。
“剛剛在寫題,現在在跟你聊天。”許荊入迷了,不經意喝了一口將手邊的牛奶,等到惡心的味道灌入口腔,她才反應過來進嘴的什麼玩意。瞥一眼,憋住呼吸,一鼓作氣喝光了。
“你現在還在店裡嗎?這麼晚了。”許荊關心道。
那邊靜了一秒,“我今天沒去店裡……對了,我明天就回學校。”
“行,常七天天在你座位旁邊唸叨,他說他很想你。”
他幹笑道:“是嗎?我可不想他,我想你。”
許荊細心地聽到他聲線有幾分沙啞,但怎麼也沒往至壞的方面想,“那你早點睡,明天收拾好狀態見我。那些事別太焦慮,申請專業的法律援助,打官司我們不會輸的。”
“不會輸,不會輸……”於執反複自言自語念在嘴裡,氣聲洩敗頹喪,她彷彿看見了他的一張愁眉苦臉,“許荊,我不打算打官司了。”
許荊驚的差點抓不穩手機,到抽一口涼氣,不知是先深深詫異還是先悲傷,手中開始出冷汗,心裡燥熱,面板寒涼,內外焦灼著她。
“……為什麼?”再說話,許荊的聲音小了幾度。
空氣中一片寂然,他也許在抬頭看星星,可今夜沒有星星,深藍色情緒的夜在融化。
“我們都知道,最直接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有一個遺囑,現在什麼都沒有,我算不算非法霸佔他人財産?”他蒼涼地說,“你說,爺爺是不是不想把‘鏡花水月’給我的意思?”
她意識到她不在的時候,於執定是遇到了什麼,“誰跟你說的,你們這些年爺孫一樣相依為命,只有你是唯一能繼承他衣缽的人啊!於執!清醒點!”
“我知道……”他沙啞的聲音倏地無限放大,聽上去彷彿哭過無數場,“我從來沒有質疑過我們之間的情誼,只是,他們陪了他十幾年,我只有三四年,手指頭都能數過來,那些我缺席的十幾年,我怎麼填補……我拿什麼跟他們拼……從根本上我就輸了……聽黃叔講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的時候,我就在想,他們之間十幾年的親情更親密不是嗎?”
又是不安全感在作祟,在愛意麵前,他始終不敢確認。
“我考慮好久了,深思熟慮過了,也許,爺爺就是想讓房子親子繼承……我應該尊重他的意見。”
“真的。”他見這邊一直沉默著,他想要嘴角上揚,便拼命將肌肉往上勾,便有了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他託夢跟我說的。”
“你現在在哪?我來找你!”她站起身,椅子在瓷磚上劃剌出刺耳的尖叫。
他崩潰了,眼淚被彎曲的嘴角勾進嘴裡,很鹹,很苦,很酸澀,“別來找我。”
許荊不放棄,腦袋夾著電話,一手在抻衣服袖子,“法律不是死的,這種情況它是會向我們傾斜的,別怕,我們能打贏!你在家嗎?你別動,我來找你,我來找你!”
“別來找我好不好……”他的哭聲越來越大,嘴角的肌肉承受不住壓力,重重的反方向下撇,“別來找我,我怕我後悔了,別來,許荊,別來找我好!我不能後悔!”
我們能打贏,可如果,他不想讓我們贏,那無異於還是輸的一敗塗地。
許荊不得已停在床邊,穿了一半的衣服軟下去,萎靡不振地掛在手臂上。
“對不起,我做不到你那樣勇敢……”他慢慢顫抖,最後只剩哭聲。
他在電話那頭哭了很久,每一滴淚都像硫酸一樣滴在心髒上,她也連同著快被擊敗了,只能撲通一聲倒坐在床上,以尋找末了的支撐。
良久之後,他哭盡了最後一灣,只剩喘不過氣的抽噎,“於執,他很愛你。”許荊溫聲道,想透過電子裝置抱抱他。
“我,我知道,所有我希望他開心。”他說不出完整的話。
這個抉擇於他而言已是世上之最,不僅要面臨音樂夥伴被瓜分,還要默許“你愛的人更愛別人”,雙重的痛苦,就泰山地壓下來,碾碎五髒六腑,呼吸成了另一世界之最。
他說,他一定很愛他們,所以才會領養;他一定很愛他們,所以才會留出一面牆記錄他們的成長;他一定很愛他們,所以才不辭辛苦將他們養大;他一定很愛他們,所以才十年如一日地蝸居於故鄉;他一定很愛他們,所有才什麼也不肯給外人遺留。
他也愛我,但也許更愛別人,也許沒那麼最愛我。
這就夠了,愛我,就夠了——多麼悲涼的偉岸的一句思想。
許荊再無別的可說,只是聽電話裡的人抽泣。
抽泣一夜,潮濕一生。
“鏡花水月”拱手讓人以後,打聽到兄妹倆把房子賣了變現,現在歸一個商人所有,商人也不管,只在所有的東西上蓋了層白布,說是剛死人不吉利要驅驅邪,得放個小半年才能動。裡面的樂器荒的能夠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