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太監的比喻是挺沒有貴族氣質的,但路易十五覺得道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至於攻入英國這個法國曆代的夢想,顯然荷蘭是更為合適的盟友。
一則距離英國更近,港口方便。
二則荷蘭有很強的海軍傳統,雖然這些年存量差了些,軍艦少了些,但是底蘊還在,也是打出過單挑英法聯軍的驚豔戰績的。
三則英荷之間是有矛盾的,之前已經打過好幾次了。
路易十五下意識地答出了這個答案後,又靜下來認真想了想,不是很相信自己脫口而出的直覺。
認真想了之後,覺得還是荷蘭更合適一些。
普魯士這個盟友……且不說背信棄義,也不說強大之後陸上定和法國發生矛盾,更不說法普同盟就會把縮在北邊的俄國送到對手那邊。
就說普魯士的海軍,能幫法國什麼忙?普魯士海軍,能不能打過各國東印度公司,都要打個大問號。
劉鈺見路易十五還在那思索,便慢悠悠地講了一個大順這邊耳熟能詳的故事。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秦惠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
對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轅、緱氏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絕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週之郊,誅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狄之長也,敝兵勞眾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狄,去王業遠矣。”
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貧,故臣願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狄之長也,而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廣國也,得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諸侯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兩附,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請謁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韓,周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則必將二國併力合謀,以因於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謂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是“伐韓國、臨二週、據九鼎、挾天子以令諸侯”?
還是攻滅巴蜀、再定天下?
這就是法國現在面臨的戰略選擇,至少是被劉鈺忽悠給路易十五聽的一種抉擇。
這個故事,劉鈺講的很慢。
其中的隱喻,路易十五也不傻,當然可以聽明白。
所謂巴蜀,就是美洲殖民地,順便最好是把英國搞廢了。不然在歐洲大陸只要一搞事,英國就會摻和一腳。
而若能拿下“巴蜀”,法國即便內部不進行變革,也可以增加極大的增量,從而如同佔據了巴蜀的秦國一樣,對各國呈現一種完全碾壓的力量優勢。
反之,這伐韓、臨二週的意思,就是朝著神羅挺進,過多摻和神羅的事。你又當不了神羅皇帝,最多也就是像現在一樣扶植個巴伐利亞選侯當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
但問題是奧地利、普魯士這樣的諸侯,會聽“挾天子之令”嗎?
歐陸這邊,誰都不好打。打起來就傷筋動骨,自己就算贏了,也不好受。
見路易十五聽得懂其中非常容易理解的隱喻,劉鈺又嚇唬道:“這個戰略,最合適的,其實是英國人。”
“但現在,天佑法蘭西。英國人有了漢諾威,使得英國不得不參與歐洲的戰事。如果英國沒有漢諾威,恐怕這‘巴蜀’盡為英國所得,如此氣吞天下之勢成矣。”
“幸於如今英國還有個漢諾威在這,法國若不趁此機會,先英國一步完成先巴蜀而後天下的戰略,只恐將來法國南面稱臣矣。”
“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法國既然已經參與,這時候退出不合適。白白賠了錢,折損了威望。”
“但此戰之後,還是要考慮法國真正有利的大戰略啊。”
“在這個大戰略的前提下,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應該是為這個大戰略而做的提前準備。”
“並且,在戰後談判的時候,一定要牢記:不要看眼前,要看今後。不要看今天能得到什麼,要看先滅巴蜀的大戰略需要什麼,就所求什麼。”
“要先畫靶子再射箭,而不是隨便射一箭再去畫靶子。”
“天朝為了下南洋,準備了十幾年,從對俄戰爭、平定準噶爾叛亂、再到對日戰爭,都是有條不紊地朝著這個目標前進。”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有時候不得不吐出一些東西,放棄一些東西。我想,國王殿下一定明白這個道理吧。”
話已經說的如此透徹了,而且還有著兩千年戰略智慧的加成,就算路易十五不是這麼想的、不明白這個道理,這時候也只能點頭說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實際上,他懂個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