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邏輯上推不出,不代表李欗不能從一個錯誤的方法,得出一個可能的答桉。
李欗推理的角度,是錯的、表象的、形式的。但結論又是正確的。
“嗯,一夫作難,斬木為兵、揭竿為旗,而七廟隳。此時和過去又有不同。”
“自先皇內外分治,如今天下,又分內外兩個部分。”
“於內,斬木者,小農、工匠也。”
“於外,揭竿者,僱工、無產也。”
“內外分治,必要內外皆反,七廟方隳。”
“否則,如今情況,已和過去大不同。內反,則有先發之財貨、物資,關稅,足以鎮壓;外反,則有內地之兵員、邊軍,亦可制也,天朝絕無一城搏天下之資。”
“是以,要緊之事,便是要極力避免內外之底層窮民結成同盟,竟求天下為公。”
“反過來說,要分化瓦解的,便是他們。”
“過去養生員,所為何事?不過是防止讀書人不得志、又難活,遂作亂。如朱元章不得劉伯溫,便難成事。是以,過去統治,只要提防起事作亂的小農,與讀書人一起即可,重點也在於此。”
“而如今,實學鋪開,許多過去秘而不傳的道理,竟在市井充斥。是以,現在統治,提防的便是城中那些有了學問,卻大談僱工之利的人。尤其如今顯學,既解決農人耕者有其田之想、又欲解決工業發展之困境,既有綱領,又有道理,更談均田,此才是要著重提防的人。”
“分化瓦解,重點就在分化瓦解他們。分化內外、分化工與農、居中挑唆、驅虎吞狼、借刀殺人,令其力散,則不得不依賴聖君天子之賢明仁德。”
“如今天下,討論最多的,除了均田,便是鈔關子口之事。”
“朕且問你,若將來歐羅巴動亂、印度暴亂、而松蘇等地又因機器使用產量日增,賣不出去……”
“均田或可長治、亦或治本。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屆時,是不是必要談鈔關子口、內部管制、內地保護之事?”
皇子對此並無疑問,應聲道:“父皇所言極是。均田或可長治,但起效慢,遠水解不了近渴。”
“而放開鈔關子口、放開工商管制、放開資本管制,龐大的內地市場,便如我們對外擴張奪取殖民地市場一般。”
“是以,屆時必要大談放開鈔關子口稅、放開管制、取締內陸手工業和小農保護,以求賣出去東西。”
李欗又道:“如今實學中的激進派,多談‘進步’。興國公之學問,解讀角度頗多,各有道理。這等‘進步’之學問,最是危險,尤其一些大談僱工之利的。是以如何藉此機會將其名汙、瓦解其義?”
“比如說,在此之前,於那些平日在市井僱工中頗有威望中,選出幾人,暗中扶植。”
“一旦多血病之危機爆發,則令這幾人大談‘進步’。並且,要站在假裝是為了僱工之利的角度上大談‘進步’。”
“或曰:內地的小農和手工業者,都是反動的一幫,是阻礙進步的,活該被廉價的工業品碾碎。”
“令其大談什麼,碾碎小農和手工業者,才能讓僱工得利。”
“將所謂‘進步’之思想,在你我操控之中,他談白,你不要舉黑,而是提澹白、粉白、鵝黃白等,暗奪其正色,以黃替白,而使正白湮滅。”
“他們既談‘進步’,談小農、手工業者乃反動的一幫,阻礙進步等等。”
“於工廠主,他們必定喜歡,也會大加支援。”
“於僱工,也可混亂他們,因著多血上火過剩之病而失業,正愁無業,這時便大談要碾碎小農和手工業者、要把內地做市場,他們多半會以為大有道理。”
“即便一些死硬之輩,拿著託興國公之名偽書之義而反對的,怕也奪不回主導權。屆時,顯學之主導權,或者說,工業僱工等階級的主導權,便在扶植的那幾個喉舌手裡,僱工也多半跟那些喉舌走,而不會接受那些死硬激進之輩的想法。”
“如此一來……”
李欗澹笑一聲,接著道:“開一省之鈔關、管制,用最‘進步’的政策,來反進步。”
“你既要‘進步’,那朕就給你‘進步’。”
“不要說什麼子口稅、保護稅,便是連土地買賣、資本圈地、囤貨居奇、炒作糧價、坑蒙拐騙、放貸逼地等事,亦一概不管,就要最‘進步’,就要按照那些‘進步’之輩的口吻,碾碎反動的一幫。”
“如此,不出兩年,其省必亂!或亂於白蓮、或亂於義和,其輩未必反朝廷,多半要扶朝廷、正朝政,而滅那些‘進步’派。”
“天下風氣,必定為之一變。自興國公時留下的激進、進步之陰霾,也定散去,而轉保守。”
“朕要先行科舉改革,便為此事。屆時,內地出身之官員,雖學的是實學,但豈能支援這等‘進步’?”
“到時候,天下洶洶、必要反彈。又使小農工匠,記得城裡無產僱工的‘進步’言論。”
“日後即便城市僱工起事,小農與工匠記得當日之仇,必不肯幫。只怕心中還要想,這‘進步’不要也罷,著實可怕,城裡人靠不住,還是靠皇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