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說我當兵為了啥呀?還不是為了有口飯吃,有個家產嗎?原先當兵是丘八,現在當兵和當鐵匠瓦匠差不多,都是個吃飯的正經手藝。說起來,咱們要是有個幾百畝地,幾頭牛馬,可總比當鐵匠瓦匠什麼的日子過得要好。”
“現在當兵多好啊, 能吃飽飯,這就了不得啊。在軍營裡能吃飽飯,還發軍餉呢。然後當個十來年兵,就能分到地,這就更了不得了。”
趙立本的弟弟用最樸素的直覺,訴說著當兵能吃飽飯、按時發軍餉,是一件多麼了不得的大事。
其實也就是在說這種兵是能大勝仗的, 打勝仗就不容易死。
對於此時絕大多數的人而言,有自己的土地,當一個自耕農,是一個美好的夢想,而且也是理論上實現起來最有可能的夢想。
在工業革命的早期,在大航海時代的末尾,一個不想當農民的僱工一定不是個有理想的僱工。
當兵,尤其是領軍餉的兵,此時也是一種僱工。
皇帝肯花這些錢,養這些精銳計程車兵,因為皇帝指望這些僱工,在印度給他創造更多的利潤。
杜鋒不想喝兵血,因為杜鋒是個利己主義者。一個真正的利己主義者,必須要理性地想清楚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能賺一萬賺三百, 是不配叫利己主義者的。
一個想著賺更多的老闆,一個理性的利己主義者的部門經理, 參與這場與英法東印度公司的爭奪, 算是大順在印度方向擴張的最符合現實的解釋。
的確,大順在錫蘭,已經開始為征服印度,進行全面備戰。
但,一場戰爭的備戰,並不是這麼簡單的。
金錢、糧食、後勤、軍隊,這些是備戰的一種體現,但並不是全部,還有更麻煩的事。
正如劉鈺之前在送走孟松麓時候,評價過的,大順現在很多精英,依舊還沉浸在百年前神州差點陸沉的恐怖黑暗之中,遲遲走不出來。
卻忘記了去謀劃一個美好的未來,為天朝成為世界諸國執牛耳者、甚至是哪怕為大順已經把觸手伸到印度這個現實來做一些準備、編纂新的經書,以及考慮哪怕五年之內的現實問題。
比如,一旦孟加拉老汗死掉,世子作死,大順正式介入印度次大陸,一旦開戰,就停不下來了。
大順的備戰,就必須考慮,士兵、士兵的軍餉、士兵的安置、士兵的歸屬等等這些問題。
皇帝會允許出現一個類似於英國東印度公司式的組織嗎?
皇帝會允許印度將來藩鎮化、自行招兵、列土封疆嗎?
不會,而且必然不會。
那麼,能也只能選擇一種形式,即透過在大順本土招兵,運到印度服役,透過數年一次的輪換,保證皇帝對印度的控制,避免出現列土封疆自立為王的情況。
一旦讓大順的印度都督,自行招兵買馬,那麼下一步會怎麼樣,這是可以預見的。
讓都督、總督,或者節度使,手裡抓著財政權、自行招兵權、任免權,這樣的教訓在歷史上出現過太多次了。
的確,大順的精銳軍隊很能打,在大順國內,其實保持一支大約二十萬左右的常備野戰部隊,就足以保持穩定。
可,僅靠幾千人,或許可以征服印度,但卻無法統治印度。
杜鋒只能做錫蘭都督,立下大功,但卻絕對不可能當印度總督;錫蘭的野戰部隊,只能三戰定印度,卻不可能統治印度,維繫印度的安定,統治將近兩億的人口。
十萬,或者二十萬軍隊,這是統治印度的基礎。
並且,鑑於軍改之後的募兵退役制、以及皇帝必然不會選擇讓士兵永遠在印度服役以免軍隊藩鎮化的現實,就必須要考慮,這十萬甚至二十萬人的制度。
沒有一整套的制度,就不能算大順已經完成了征服印度的全面備戰。
錫蘭島上的備戰,是為了戰術上獲勝,攻必克、守必穩,不是為了統治和征服印度。
況且,花大價錢培養出來的精銳野戰部隊,去印度打治安戰?在漫長的消耗中,抹去了精銳野戰部隊的戰鬥力,最後淪落成一支只能偷雞摸狗、擾亂地方的守備部隊?那這錢,花賠了。
軍制改革的基礎,永遠是經濟基礎。
大順嘴上說慕唐追漢,可經濟基礎已經完全不同。
大唐的府兵授田制,源於大唐手裡捏著足夠的國有土地,甚至能在敦煌那種西北之地進行授田、並且留下了明確的記錄。
大順在統治核心區,在中原,有多少國有土地?能搞府兵制嗎?
府兵的基礎,是一群買得起兵器、戰馬、革甲的自耕農、小地主。
大順有這個經濟實力計程車紳地主,誰會去當“丘八”,而不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大順選擇了募兵,實際上也只能選擇募兵加部分世兵府兵結合的方式。那麼,從災區募兵,怎麼防止出現宋朝冗兵的情況?
這些士兵退下來之後,怎麼辦?
不管不問?任其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