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移民佔地這個民族的長久視角下,大順其實走到這一步,只要把握住兩個問題。
第一個,解決富人不肯去、窮人沒錢去的問題。
第二個,保證海外投資的回報率,在強制使用華人、提高用工成本的前提下,利潤率仍舊高於買地收租。
這裡就不得不注意,大順在南洋、印度方向的擴張;與大順在北太平洋、北美西海岸、大洋洲反向的擴張的一個根本不同。
以北美為例。
檀香山的人口,劉鈺可以負責任地說,就孟松麓搞得那一套東西,一旦檀香木貿易興起,原本脆弱的農業就會崩潰,人口照著一半少吧。
大順的資本想要在北美挖金子,最近的、最富裕的勞動力從哪來?
能也只能是從大順本土,抓自己人去,作為勞動力。
包括大洋洲,也是這麼個邏輯——如果北美西海岸,旁邊就是非洲奴隸產區,大順的資本要是肯他媽多花一個錢移一個河南山東的百姓去做勞力,那就見鬼了。
這是和欲當買辦而不能的變種,欲用奴隸而不得,到時候不得不跨越廣袤的太平洋,從山東河南河北招人過去。
所以,那邊是根本不用多花心思的,純靠看不見的手, 就沒有任何問題。
而南洋、印度方向, 如果要純靠看不見的手,荷蘭的明天, 就是大順的今天——為誰辛苦為誰忙,最後為他人作嫁衣裳,錢賺了一堆,民族核心基本盤, 那是一點沒擴大。
因為, 印度的勞動力價格,和大順差毬不多。
而且從距離、死亡率、熱帶氣候適應、文化傳統、種姓苦役傳統等問題來看,比大順這邊的移民要廉價。
所以,劉鈺這邊出臺了非常嚴格的用工比例法, 一些尤其是可以獲得高額利潤的地方, 如寶石礦等,強制要求足夠數量的華人比例。
錢,有得賺, 而且肯定比買地收租要高。
但錢,也不能無限賺,不可能讓他們為了節省成本,去招募一堆便宜的泰米爾人。
或許會有人覺得,壓迫其餘的民族,為本民族獲得高額利潤,會有一種別樣的自豪感。
但,每在那裡壓迫一個泰米爾人, 就意味著大順會餓死一個災民同胞, 並且在長久的人地矛盾中死去更多的人。
對大順很多的經濟意義上的農奴、失地者、災民而言,這真的是一個欲求被剝削而不得的時代。
甚至, 是欲當奴隸而不得的時代。
歷史上, 北美奴隸時代,曾有個很著名的逃奴, 喬丹·安德森。
他給讓他回去繼續當奴隸的前主人, 寫過一封著名的回信。
去掉裡面洋溢的反抗精神和追索自己所應得的那些報酬的內容外, 還有一些讓很多年後、哪怕二戰都打完的世界的一些地區的人, 都會破防的話。
他逃亡之後,每個月的月薪, 是25美元;他兒子,每週2美元, 一個月是8美元。兩個人加在一起,是33美元。
那時候是美元對標黃金,一美元是1.5克黃金,庫平兩是37克,也就是這父子倆逃奴,一個月可以賺一兩六錢黃金。
就算不考慮通貨膨脹,不考慮黃金脫鉤,只是算紙幣美元,在這封信的160年後的2020年, 國際貧困線一個月也就30多美元。
天賜之地、海量耕地、海量資源,那真不是說說的。
按照馬上要打響的北美獨立戰爭, 如果只把白人算人,在建國的那一刻,人均收入按照通貨膨脹標準, 在萊剋星頓槍響的那一刻已經達到了後世高收入國家的準線。而那時候和工業革命有什麼關係呢?
包括太平洋鐵路的華工,很多人說他們奴性、不知反抗云云。可他們每個月的標準工資,是36美元, 一年將近一斤黃金。可相較於他們所忍受過的苦難,那算什麼呢?
隨便一箇舊金山,隨便挖挖,不用織來不用紡,幾年就能挖1200萬兩黃金。
一箇舊銀山,隨便挖挖,不用種來不用割,幾年就能挖三五億兩白銀。
奴隸能吃西瓜炸雞吃到吐;惟新元年之前出臺法令,給奴隸吃龍蝦每月不得超過兩次;工業革命後倫敦工人最大的夢想就是攢夠船票去那邊當農民……
人均5畝地加化肥良種,和人均100畝地沒化肥,在個人生活水平上的差距, 幾乎是平的。這是個降生那一刻就直接省了一個150年化肥工業差距的怪物,太難追了。
面對這種現實的無奈, 劉鈺寧可讓自己的同胞, 去取代黑奴、爪哇奴工、泰米爾奴隸的勞動力位置。
這種地理位置、資源土地的因素, 可以靠發展生產力和科技來抹平。
但現在, 此時。想要抹平這種地理位置和資源的因素,至少還差一個第二次工業革命,普及的化肥工業。
大順此時不管是農業畝產、棉紡織業效率、棉布質量、奢侈品品質,都是世界第一。這不是純粹靠人多堆出來的,現在曼徹斯特最優秀的棉布織工,也能被松江府的織工把屎打出來,無論是質量還是效率。
可,現實依舊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