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的離奇。
英法在印度的困境,其實源於英法自己。
英法在加勒比地區瘋狂地販賣奴隸、種植甘蔗、製造蔗糖。
荷蘭人不得不在南洋,加大對蔗糖的控制,繼續壓低蔗糖的價格,利用東方廉價的勞動力試圖對沖加勒比的蔗糖,越來越多的華人被拉入巴達維亞甘蔗園、越來越低的蔗糖收購價積蓄著華人的怒火、越來越狹窄的市場醞釀著巨大的危機。
於是,許多年後,當英法把目光投向印度的時候,卻驚奇地發現,他們自己親手把他們最難纏的對手,送到了距離印度只差一條狹窄海峽的錫蘭。
因為英國的販奴法案和糖稅法、因為法國的海地黑人法案,所以七八萬漢人在地球的另一邊的海島上,穩穩紮根。
此時已經醉了的杜普萊克斯,發完牢騷後,只餘下了羨慕。
“如果……如果在印度,有像你們在錫蘭那麼多的漢人的法國人,甚至不需要這麼多,只需要有五分之一,我就可以驅趕南印度的英國勢力……”
杜鋒只道:“這未必是壞事。這證明你們法國百姓的日子過得還不錯,不肯背井離鄉移民他處。我聽說你們在北美的移民都很少……你要知道,如果天朝距離那片肥沃且無人的土地,只有從京城到海南那麼遠,會有成千上萬的百姓去那裡開拓墾殖。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如果生活的還不錯,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人選擇下南洋。”
“對天朝來說,天朝最羨慕的就是美洲的土地。至於財富、絲綢、棉布、物產……那不是天朝所喜歡的。天朝喜歡的,是空白的、未曾開墾的初女地。”
從當初靖海宮時候就開始的法語教育,以及這些年在錫蘭與法國人打交道的過程,讓杜鋒已經可以用流利的法語和杜普萊克斯進行交流。
他依舊延續著劉鈺的說法,鼓吹大順最喜歡的土地是空白的可耕種土地,並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法國百姓小日子過得不錯居然沒有大規模移民遷徙的某種羨慕。
杜普萊克斯對杜鋒的話,並不全然相信,卻也不全然不信。
“我不知道你們中國的決策者,到底做出了怎樣的決策。看上去,你們的每一步,都像是被動地承受著歐羅巴各國的衝擊後,做出的對應衝擊的反應。無論是出海貿易,還是擠走荷蘭人……但無疑,你們已經佔據了優勢。”
“你們在印度,選擇了英國人在歐洲一樣的政策,試圖構建印度的均衡,構建我們與英國人、印度人的均衡。”
“但現在,這種均衡即將被打破。戈登是個蠢貨,他沒有能力接手我留下的一切。英國人的進攻,不會停下。”
“我希望你能夠轉告你們的興國公,或者報告給你們的皇帝:印度的均衡一旦被打破,獲勝的英國人一定不會停下他們的腳步。用印度作為支點,他們會不斷侵襲你們的勢力範圍。”
“他們學會了我的很多辦法,他們可以學習我的辦法,但我卻不能學習他們的辦法,因為我學不會他們政府對他們的支援……”
杜鋒想著劉鈺以前說過的話,毫不委婉地提醒了杜普萊克斯。
“興國公說,你對印度的熱衷,其實是一種錯誤。”
“因為法蘭西如果想要保證在印度的優勢,就需要一支強大的海軍,保證巴黎和本地治裡的聯絡,就像是天朝的大運河一樣。”
“可是,如果當法蘭西擁有了一支足夠保證巴黎與本地治裡緊密聯絡、且不會被切斷的海軍。”
“那麼,法蘭西為什麼不利用這支海軍,渡過海峽,登陸英國呢?”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法蘭西擁有印度的前提,是擁有一支可以擊敗英國艦隊、登陸英國的海軍。而擁有這樣一支海軍,法蘭西不會選擇印度,而是會選擇先消滅英國。”
“所以,只要英國仍舊存在,那麼法蘭西就永遠不會得到印度。”
“同樣,如果英國不存在,那麼天朝和法蘭西的友誼,又憑藉什麼來維持呢?法蘭西,是否有能力,繞過好望角、非洲,和天朝的家門口這裡進行一場決戰,來賭印度的命運呢?”
“最近的、擁有數萬漢人的城市,就是我腳下的高浪埠。”
“最近的、擁有數萬法國人的城市,是波爾多。”
“印度之於法蘭西的王冠,只是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