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朝鮮國是自發走到這一步的,其實權哲身和孟松麓倒也不至於弄成雞同鴨講,根本講不通的程度。
大順這邊的改革派,或者叫託古改制的復古派儒生,對正常發展出現的種種問題,是可以從歷史中尋找痕跡去理解的。
也就是說,即便孟松麓說的東西,權哲身不懂;但權哲身苦悶的思索,孟松麓能懂,因為曾經經歷過,至少也能從天朝這邊的史書上讀到。
可偏偏,大順的資本主義萌芽和工業革命,摧毀了朝鮮國正常的、自發的歷史程序。
朝鮮國現在面臨的問題,尤其是蘇南紡織業革命和仁川開埠之後,對朝鮮國士大夫聚集區漢城周邊農村的衝擊,是被外部力量催動的。
這些東西,孟松麓是無法切身感受的,也是不可能從史書中找到類似案例的。
他就算翻遍史書,也在過去找不到“本國手工業被外部力量衝擊”的故事啊。
和東北的情況看著有些像,但又完全不一樣。
大順對東北的開發過程,是資本直接從零開始的塑造。東北之前即便有移民,但因為氣候、環境、土地等因素,男耕女織小農經濟都脆弱無比,資本一衝即破。
朝鮮國的情況就完全不同,舊制度很堅固,從李成桂到現在已經數百年了。
東北算是平地起高樓;朝鮮國則屬於是城中村改造。
以朝鮮的實物稅來做例子,就可以很明顯地理解朝鮮國和大順之間的巨大不同。
比如朝鮮國的軍布,其實就是一種實物稅。
農兵合一制,轉為常備軍制,肯定得加稅。
要養兵。
養兵得穿衣。
穿衣得用布。
布得靠交稅。
不服兵役就交稅、納布。
根據黃宗羲定律可知,因為這玩意兒是按照人頭收的,必然導致大量的底層選擇投效貴族士大夫去逃稅;以及貴族士大夫必然隱匿人口。和明朝的投效、詭寄問題都一個道理,然後這些稅都壓在了社會中堅力量的良丁頭上。
然後,必然社會矛盾激增。
再然後,旁邊就是個宗主國龐然大物,農民起義推翻是不可能的。
那麼,就只能是自發嘗試改革。
改革嘛,經濟情況就是這樣,改來改去無非就那幾樣。
攤丁入畝。
攤畝入丁。
士紳貴族優免。
士紳一體納糧。
基本上就是這四種玩意兒,排列組合、拆分重構。
和明末的思想家類似,朝鮮那邊的儒生,也是針對這四種排列組合,給出了各種不同的解決方案。
有把稅按照人頭均攤在每個人頭上的口錢法。
有要求“士紳”一體納糧的戶布法。
有攤丁入畝的結布法。
還有諸多類似的這種排列拆分組合的設想。
改來改去,也就那麼回事。
如果,沒有大順入場、沒有釜山租借、仁川開埠、蘇南輕工業革命自織機下鄉,之後的演化路線是非常容易推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