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問題,劉鈺不敢摻和,他控制不了老天爺。
但要說保證京城和駐軍以及野戰軍團所需的600萬石糧食,他便可以拍著胸口擔起這責任。
雖說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也其樂無窮。
可終究,比起治水的與天與地奮鬥,保證漕米的與人奮鬥實在是更有樂趣。最起碼可以自己掌控命運,但治水自己沒辦法掌控是否來一場百年一遇的大暴雨。
這些年過來,皇帝對劉鈺還是非常信賴的。覺得要是劉鈺拍胸脯保證的事,那肯定是胸有成竹的,從當年的羅剎邊境戰爭到這一次下南洋,都印證了這一點。
只是之前皇帝始終覺得,劉鈺有時候總會使一些“先斬後奏”或者“倒逼朝廷不得不從”的手段。這都形成習慣思維了。
耳聽劉鈺又提出這麼一個聽起來似乎“十分合理、十分有利於朝廷”的政策,皇帝也幾乎是下意識地想了想這件事可能會引發什麼影響?可能又會“倒逼”朝廷將來做出什麼決策?
想了半天,覺得好像最多也就是倒逼朝廷不得裁撤海軍、必須保證一支在南洋有絕對性優勢的海軍。
除此之外,暫時倒也看不出什麼別的。
之前任命米子明為南洋都護的時候,殿前奏對考教,米子明說要分“內外”。南洋的工業發展不起來,而且雜亂無章的島嶼,都使得南洋很難存在一個強大的割據勢力。
因為南洋雖然有柚木,但是造艦不只是個技術活,還是個吞金獸。
擁有一支十餘艘戰列艦的艦隊,需要一個集權的中央政府、需要幾十個省份的稅收保證、需要強大的手工業作為支撐、需要一整套的帆布纜繩鋸木產業、需要一個海軍部下轄的後勤管理處統合……總而言之,南洋都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有個很近的、大順也很熟悉的例子,就是荷蘭。富庶數倍南洋、航海術十倍南洋、遠洋海戰傳統百倍南洋,但結果就是現在連一支戰列艦艦隊都湊不出來。
用劉鈺的話講,那叫在阿姆斯特丹看著歲數和他爹差不多的大的荷蘭最年輕的戰列艦,想著曾經荷蘭縱橫四海,當真有“黍離之悲”,叫人潸然淚下順便忍俊不禁。
是以看起來,只要有一支艦隊捏在天津衛、威海衛、旅順衛這三處距離京城很近、陸軍野戰部隊隨時可以控制港口炮臺的地方,倒也確實不用擔心南洋會威脅到朝廷的漕米穩定。
不用擔心造反、割據。
剩下的,便都好說了。
皇帝暗道,守常的手段果然異於常人,若說他聰明過人,倒也不是,如他所言,不過近水樓臺先得月而已。接觸多了那些西洋開拓殖民的手段,想法也就與朝中眾人大為不同。
但怕的不是他聰明過人,若真是聰明過人,倒還好了。若韓白李嶽、若周公武侯,皆非常人也,百年難遇,不可復刻。
怕的便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便可想出這樣的手段。
這殖民擴張的手段,西洋人已用的純熟,西洋人不需要近水樓臺,只怕在殖民擴張之上他們便是水。若他們再有聰明之輩……便若朝中科舉出身的狀元們的才智,若有這樣的思維方式,想出的方法怕也比守常想出來的要強,這西洋人中的頂尖聰明者本就有這樣的思維方式……果然,大敵仍在大洋上,而非西北東北了。
無論如何,這海軍還是要繼續建的。
馬六甲,當為山海關。而印度,當為東北地,隔絕羅剎與山海關。此事終是要做的。
既如此,他想“倒逼”朝廷繼續維持造艦,以確保南洋漕米,倒也沒什麼問題,反正也要做。
這既沒了問題,剩餘種種,倒確實是良策,大為有利。
一石三鳥,一舉多得。
“愛卿所言,確實耳目一新。”
“朕算一下。若養三十萬廂軍,月餉二兩,加上吃飯……愛卿的要求又高,不但要求吃飯,還要求吃飽。這一年就得500萬兩白銀。”
“每年再多支出500萬兩,而且還是年年如此。”
“這筆錢,以前是不走戶政府的。當地地方官攤派和力役就能解決。但現在走戶政府了,就得朝廷花錢。”
“戶政府的攤子越鋪越大,進項卻沒加多少。只怕戶政府不會同意。若由朕內帑出,終究不是這麼回事,還需制度化。”
既說制度化,那就是說錢要走戶政府走國庫太倉。
而走戶政府國庫太倉,有天下內外之分,這錢就還得從天朝內弄。
皇帝也是在詢問劉鈺對廖寒輝提出的“淮河加稅”問題的看法。
劉鈺本就對此不是十分熱衷,他覺得不改變所有權這個根本問題,就是修修補補。
而且徵稅成本在那擺著,皇帝要徵收倒是有手段:一大堆新學學生、手裡還有武德宮良家子,以足夠的人才儲備空降兩淮,清查田畝、安插足夠的基層稅吏,進行控制。
長期肯定也會發生“新學生墮落”問題,短期倒是確實能做到一個看似矛盾的巨大成果——加稅的同時,減輕百姓負擔。
這些東西,皇帝深諳平衡之法,自然不可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