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抓與放的區別之外,大順這邊的南洋貿易公司,與西歐的東印度公司,還有另一個巨大的區別。
在英國東印度公司於印度收地租作為重要收入之前,英荷的東印度公司,基本上還是一個靠進口賺錢的公司。
整個東印度地區,畢竟不是非洲,歐洲本土的貨物其實很難賣出去的。至少此時,不論質量還是價格,西歐商品除了軍火,實在是沒啥優勢。
而大順的南洋貿易公司,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以進口為利潤目標的公司。
當然,目標也不只是簡單的出口,而是以擴張市場為目的的。
英國工業革命之後,東印度公司就基本解散了。
除了東印度公司自身的問題外,主要還是與英國本土的經濟基礎不契合了。
當工業革命爆發,英國需要的,是擴大市場、是出口,有喊自由貿易的資格了,這時候搞壟斷專營和把控進口原材料的東印度公司,遲早要死。
但大順這邊要組建的南洋或者叫西洋貿易公司,從現在開始,就要承擔1820年英國政府的職責,向外擴張、擴大市場、擴張銷路。
劉鈺可以確定,短時間內,除了原材料外,進口基本沒有能賺到錢的東西。
大順雖不是法國,沒有明確的“科爾貝爾主義”指導,但利潤的引導下,這幾年也逐漸開始搞一些進口替代的本國商品。
包括歐洲那邊非常有優勢的鐘表等,雖然質量還是不如,但是廣東、松江等地,已經出現了本地產業——本國的能湊合用,和根本沒有,區別還是挺大的。
至少讓大順這個“只吃不拉的貔貅”,更加的難拉出來。
至於真正能賺大順錢的東西,都是此時的“高科技”,比如航海鍾。劉鈺倒是希望大順能白銀外流,買一堆航海鍾,問題是人家根本不賣。歐洲那邊對出口管控非常嚴格,甚至連非常好的產毛的西班牙羊,都在管制名單裡。
這種區別,或者說此時大順和英國經濟基礎的區別,導致了這個即將成立的南洋或者叫西洋貿易公司,從一開始,必然是侵略性和進攻性極強。
他們就算主觀上想當買辦,客觀條件也不允許。買辦現在買一堆英國呢絨,不是把大順的紡織業搞垮,還是能把自己搞破產。
這些客觀條件,使得他們不得不具備極強的進攻性,對外擴張。
對大順這些商人階層的進攻性和侵略性,劉鈺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是之前的有人就海商、沒人就海盜;還是強買強賣、冒著炮擊在日本走私……雖然都不是什麼好詞,但這都證明了他們的“開拓精神”。
所缺的,就是將力量與資本整合起來,以及朝廷在背後的巨大支援。
朝廷支援,就是所謂的“抓”。
現在劉鈺用“放”,來堅定這些商賈的投資信心。
而“抓”本身,對大順而言,這就是個根本不用強調的事。
所以,此時朝廷要“抓”,對這些商人而言,也算是一種信心來源。就像是當初跟著劉鈺去日本、在下關海峽紀念因為走私而死的兒子的那些海商,問他們最想要的是什麼,在一定的時刻,他們最想要的一定還是朝廷親自下場。
抓與放的均衡點,不好掌握。劉鈺也沒說自己就是朝廷這邊的公司督辦,但這些商人基本預設就是劉鈺,所以的“抓與放”的這個均衡點,也是充滿信心。
如此一來,劉鈺見這些商人已經開始討論朝廷居然要搞督辦和董事會雙重中心的組織結構,便道:“之所以我要先問問你們,到底多少年息,你們才願意投錢。”
“便是因著前幾年朝廷督辦,這等於是朝廷給你們打的包票。到時候,若是拿不到這些股息,不說朝廷,我自己是要貼補的。否則的話,朝廷的信譽受損,日後想要做事就更難了。”
“你們再論一論。”
劉鈺的信譽還是足夠的,主要是因為都知道劉鈺手裡確實有些錢,而且至今為止也沒對商人階層搞各種欺騙。
他既然都這麼說了,一眾商人們心裡也就更加有譜了。
桌上,幾個商人小聲道:“鯨侯既這般說,他的話還能不信嗎?他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
“如今朝廷的意思是要督辦暫時監管,大權一把抓。這剛下南洋,駐軍、巡查、緝私、準備貨棧等等,這些都要錢。做生意,肯定是要投本錢的。”
“前幾年,這本錢定是有些大。朝廷既派了督辦,那便是擔了責任,是有承諾的。如此,這幾年的股息,當不會太高。”
“不過,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即便都知道日後賺錢,但……是吧?”
他這一個“但”,後面啥也沒說,直接問了句“是吧”。
同桌的人都是商賈,哪裡不明白他這個“但”後面想說什麼。
無非是如今鯨侯在,說話肯定是算數的。
可將來呢?
再者說,若是將來朝廷一看非常賺錢,又反悔了,不準備把大量的利潤讓渡他們這些商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