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靠著壟斷政策,又把糖價壓的過低,一旦開始繳納人頭稅,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欽差大人,我們也是沒辦法啊。這裡距離巴達維亞這麼近,甲必丹管得嚴,荷蘭人也催得緊,荷蘭人又不準其餘人來收糖。糖只能賣給公司,公司定價太低……”
訴著苦,悄悄看了劉鈺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道:“今年朝廷打了日本,往年還能往日本賣一些糖,今年去日本的荷蘭船也停了,這糖可不就沒人要了嗎?”
“其實早幾年前,這糖廠就不好乾了。可是沒辦法啊,我們能幹什麼呢?榨糖,經常就是賺一年、賠一年。有時候賠了,便想著,熬一熬,熬過今年,說不定糖又貴了,到時候不但能回回本,還能把之前欠的貸款都還了。”
“這幾年多出來的烏衫黨啊、無褲漢啊,以前都是在糖廠做工的。然而這幾年生意不好,實在養不活他們,很多糖廠也就只好叫他們自尋生路。”
“可去哪尋生路呢?回福建?沒有地,去了不也是在街上混嗎?那還不如留在這。時間一久,一些人便琢磨著坑蒙拐騙偷,實在是正經營生沒得做啊。”
“要說不交人頭稅這事,實際上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天朝不也有很多帶地投效鄉紳免勞役的嗎?新瓶裝舊酒,不還是一回事嗎?哪知道今年就要嚴查呢?”
劉鈺給這位吐了一路苦水的糖廠承包者遞了支菸,稍微顯得自己更平近一些後,問道:“你就沒打算過改行?”
承包糖廠的狠狠地吸了一口,憋了半天才把煙吐出來,苦笑一聲道:“這幾年,啥也不好乾啊。這又不像是天朝,地是不能隨便買的。爪哇村社的地,我們不能買,人家也不賣。巴城周邊的地,都有主了。”
“哎……如今這蔗部算是完了。不怕大人笑話,我也是有上吊的心思了。日後要交人頭稅,那就根本沒希望了。既是朝廷與荷蘭人協商移民,那就移唄。可是,荷蘭人那邊又只准這些奴工移民,不讓我們過去承包產業。”
“我看看,還是變賣變賣家產,回福建吧。”
看起來,荷蘭人已經把移民錫蘭的一些情況和這裡的人說了。
劉鈺很能理解荷蘭人的心思,巴達維亞需要用華人作為中間統治者,因為需要鎮壓當地的土著、需要華人做網路連線巴達維亞和鄉村產出的貨物,加之巴達維亞有嚴重的宗教衝突,所以與華人上層合作。
但結果,就是華人有人、又有錢,而且還有能讓巴達維亞癱瘓的力量,這是荷蘭人一直提防的。
錫蘭就大不同了。
錫蘭有葡萄牙留下的“強制歸化”的基督徒,人數極多。
巴達維亞城中華人小布林喬亞的位置,被錫蘭的混血人種佔了。
錫蘭重要的肉桂生產,也不需要華人做承包商。
錫蘭,沒有華人中上層的生態位,只有華人底層的生態位。
這在劉鈺看來,荷蘭人這一步棋走的實在是太差。
巴達維亞,可以以華制華,製造矛盾,城內城外的華人彼此矛盾、上中下三層的華人各有訴求。
可你讓錫蘭只收華人的底層,這是生怕華人的民族意識不覺醒?
然而反過來想,荷蘭人可能也是沒有辦法。
總不能讓華人去錫蘭,擠了荷蘭本地混血的小布林喬亞;亦或者讓錫蘭最賺錢的肉桂檳榔產業,再度如同巴達維亞一樣被華人高層佔據。
看著這個心灰意冷準備回福建的糖廠承包者,劉鈺寬慰道:“回福建也未必就是壞事。你們這些人不是還有些家產嗎?回去之後,又不是就沒有事情可做。”
“松江那邊正在組織一些新的產業,婆羅洲不是有金子嗎?那裡也不歸荷蘭人管,這些人準備募集一些股本,去婆羅洲包地、包礦。”
“人多好辦事,人多也好抱團。”
“你是多年沒回去了,豈不知這天朝內也有了一些變化?之前人們都不願意合股,怕出事受牽連,如今松江、天津等地,陛下特許的,合股辦事之風日盛。你回去後,可多打聽打聽。”
當即把朝廷允許在松江、京畿等軍隊絕對能鎮得住的地方興殖產業的事一說,意思倒也很明確。
如今天朝內的資本,正在朝相對於閩粵的北方集中。松江或是天津,現在正缺這種流動的資本。
這一次巴達維亞事變這麼解決,會有很多的流動資本無處可去。巴達維亞的製糖業不景氣,包稅業沒法往裡擠,回去後與其買地當地主,還不如繼續當資本家。
這糖廠的承包商也確實不知道這些變化,趕忙多問了幾句,連聲道:“早就聽說婆羅洲有金子,可是當地的地頭蛇招惹不起。若是大家合股做事,或是開礦,或是墾田,這倒真行得通。只是……”
言語上雖顯得興奮,可內心還是猶豫。
在商業這事兒上,荷蘭人雖然可惡,可是荷蘭人卻比朝廷更可信,最起碼好像似乎到現在為止,荷蘭人還算是基本講道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會奪走。
可朝廷呢,當官的巧取豪奪,捐獻也多,別到時候全都是給別人作嫁衣裳。
還是回去仔細打聽打聽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