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視荷蘭的強大,才可以用最低的成本享受最多的勝利果實。
大順花錢造艦,想要炮擊倫敦迫使英法西開關貿易,那不現實。能做到這一步花的錢,拿出十分之一援法,歐洲都能亂成一國雜燴湯。
大順要想辦法繼承荷蘭毀滅後的遺產,市場、運輸能力、走私渠道。
大順是廠、荷蘭是店。
大順是貨源地,荷蘭是運輸公司。
一個“地大物博無所不有”。
一個“縱橫七海的馬車伕”。
兩家合作的前景當然是非常光明的。
講到興起處,眉飛色舞,紅光滿面,手底下的天平一會向左、一會向右,搖搖晃晃。
下面聽講的人,認真做著筆記,這和他們平日裡接觸到的看待世界的角度是一致的。可以說融會貫通,但卻不是醍醐灌頂。
人不多,劉鈺也從未指望小圈子來解決將來的問題。他連軍權都不抓,自是不會去考慮諸如五學之類的手段。
而且這個小圈子裡的人,在大順也沒有可能身居高位,他們都是一群邊緣人,也是皇帝心中的劉鈺心腹人——樞密院副使可以有自己的私人幕僚心腹,但卻決不能有帶編制的開府屬僚。
劉鈺只是教他們一套公式,將來指望他們把這套公式教給後人。
不同的情況,這套公式得出的“眼下該怎麼辦”是不同的,照抄就是刻舟求劍。南洋這一票幹完,如果兩條腿都接上了,那麼大順就要當帝國主義了。沒當過、沒經驗、沒法抄,內部的種種問題該怎麼辦,那也著實知不道,只能待後來人了。
臺下的人聽的也只是看待世界、分析局勢的思路。
此時也只是聽著荷蘭,並沒有往大順自己這邊想。
待到劉鈺講完了荷蘭的種種困境,已然是兩天過去了。
這兩天談的所有內容,用導師的一句話就能概括:荷蘭衰敗的歷史,就是商業資本從屬於工業資本的開始。
這是歷史的必然,表現在現實中的表層區別,無非就是它所要從屬的工業資本,到底是大英,還是大順。
兩天的閉門會議,這些人一個個身體疲憊,精神卻是抖擻。
從一開始的疑惑,到中途的將信將疑,再到現在的信了七八分可能。
反正穩贏不賠,無非贏大贏小。
只要歐洲能打起來,大順就有機會把腳徹底伸到歐洲,就算荷蘭這邊的事不成,再不濟也能壟斷一下香料等物產,找別的買家帶貨。
感謝幾千年來勤勞的人民,大順的手工業底子相當之好,放在此時,不能再好。於是至少不需要以史為鑑,擔心荷蘭的覆轍,重複在大順身上。
後續的五天,天氣居然不錯,為了讓這些人更深刻地理解他說的那些東西,劉鈺帶著他們前往城外的糖廠去轉了轉。
終究巴達維亞是隸屬於荷蘭治下的,荷蘭此時的衰敗,在巴達維亞也有一樣的投影。
就像是巔峰期荷蘭令人暈眩的500艘雙桅打漁船,現在只剩下了不到百艘;就像是荷蘭令人驚詫的羊毛亞麻紡織業,如今敗落的一片凋亡。
曾經是巴達維亞支柱產業的蔗糖業,落入眼中的就是清晰可見的蕭條。
赤著上身的糖廠奴工蹲在糖廠附近的椰子樹下,一群人圍繞著一堆火,在那裡抽著煙,嘀咕著遙遠的錫蘭是希望還是地獄。
糖廠承包商在忙著變賣自己的家產,他們不會去錫蘭,但卻不知道留在巴達維亞還能做什麼。
幾個糖廠承包人跟在劉鈺的身旁,渡過了一開始的緊張,感覺這位欽差大人平易近人之後,便開始嘮叨起自己的苦處。
如今的蔗糖業,算是完了。
本來就搖搖欲墜,現在荷蘭人要全面清查人口,把所有人登記造冊,以便多從大順這裡拿人頭稅。
每個人加的這些人頭稅,終究還是要從糖廠的承包者手裡出。算上這些人頭稅,蔗糖的收購價已經比成本價還低了,再幹下去,幹一天、賠一天。
200多個蔗部,還能堅持下去的只有十幾家了。
能堅持下去的,是一些家底子厚的,都覺得大家都幹不下去了,自己堅持堅持,說不定明年就賺錢了。
可大部分糖廠的承包者都已經幹不下去了。
因為絕大多數的承包者,都是接盤俠。蔗部的所有權不屬於他們,而是屬於荷蘭人或者甲必丹雷珍蘭,他們需要每年交付一定的租金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