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長,你要知道,只用金銀交換貨物,對消耗金銀的國家而言會不堪重負。如果不與中國通商,聖克盧的瓷器工廠工人會有更多的活做,也總會有其他芳香植物的莖葉代替茶葉的芬芳。”
說到這,杜普萊克斯自嘲地一聳肩,攤手一笑道:“可是,你和我都是東印度公司的,為了我們的利潤,我們只能增多對中國貨物的進口。至於里昂的絲織廠、聖克盧的陶瓷工廠,有一天如果他們都倒閉了,我們的東印度公司就能賺更多的錢。”
艦長也笑了起來,應和道:“是的,那是陛下和宰相們要考慮的事。而我們要考慮的,只有盈利和利潤。作為一個法國人,我希望聖克盧的瓷器工廠越辦越好;作為東印度公司的僱員,我希望聖克盧的瓷器工廠早些倒閉。”
“當然,我首先是東印度公司的僱員,然後才是法國人。”
杜普萊克斯微笑著點點頭,心想誰又不是呢?
這不是杜普萊克斯第一次來中國,杜普萊克斯的父親作為東印度公司的董事,讓今年才三十三歲的杜普萊克斯從出生就有更高的起點和更廣闊的舞臺。
法國人不擅長貿易。
授權壟斷中國貿易然後做破產的貿易公司……法國是獨一份。
最早來中國的法國船是安菲特里特號,大約是在30年前,如今在宮廷裡的傳教士白明遠越俎代庖,明明是一條商船,他卻吹噓說這是路易十四派來保護“傳教士”的御船,以彰顯傳教士的高貴地位。
順帶白明遠為了傳教,也把貿易說成是“朝貢”,既是朝貢,就按朝貢的來,結果亂成一團。
法國人又和英國人是死對頭,在廣州港口裡停著,明明是商船卻真把自己當御船了,因為英國商船沒有對他們行禮就從身邊經過,這群法國人就跳船把英國人打了一頓。
鬧得雞飛狗跳,又是朝貢又是商船的混雜不清,經理想賺錢、白明遠等傳教士想借機傳教、船上的騎士想趁機痛毆英國人……
搞成個四不像,結果可想而知。1712年,法國第一家授權中國貿易的公司資不抵債,被迫解體。
10年後,一家新的公司接管了對華貿易的壟斷權。
新公司成立之後不久,28歲的杜普萊克斯嶄露頭角,因為他父親是董事,所以28歲的他便得以全權負責東印度公司當年對廣東的貿易,使得那一年東印度公司在廣東貿易上的利潤率達到了驚人的140%。
很多人知道,假以時日,這位杜普萊克斯先生就是東印度公司總督的有力人選。
這一次派出杜普萊克斯前往中國,足可見公司對於這件事的重視。
正如杜普萊克斯所說的那樣,阿爾戈英雄號上一次來中國的時候,只帶了80萬利弗爾的銀幣,因為找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往中國售賣什麼,似乎任何貨物的銷路都不好。
回去的時候,阿爾戈英雄號將全部的銀幣都買了中國的茶葉、生絲、松江布、牆紙、大黃、漆器、瓷器,以及一大堆的金剛藤、白藤等活血化瘀的藥物。
空船來的,依舊有140%的利潤,看上去很美好,但事實上東印度公司用錢的地方也多,公司已經很難拿出這麼多的現金用於往來中國貿易。
而往來中國貿易,沒有金銀根本無法進行。
這一次公司派出了杜普萊克斯,就是希望扭轉一下這種完全被動的局面,至少找到一條可以順差逆差靠近一些的新貿易。
這一次的船艙內,裝著火槍、大炮、炮架、炮車等貨物。
杜普萊克斯確信這艘船上的貨物能夠換到足夠的金銀。
但是對於更長遠的中法貿易前景,絲毫不看好。
透過那封信和一些打聽到的訊息,杜普萊克斯知道和他貿易的這位中國將軍也不過二十歲出頭,但已經在勒拿河畔擊敗了俄國人,並且俘獲了他曾在巴黎見過的那個俄國黑人,彼得的教子。
從信上的內容上看,這位姓劉的將軍對於歐洲的局勢瞭如指掌,不管他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蒐集到的這些訊息,無疑都是正確且一針見血的。
這個人很清楚貿易中中國的優勢在哪,也很清楚法國的劣勢在哪。至於軍火貿易這種事,杜普萊克斯確信,一個有組織的、尚未崩解的大國,必然會把軍工產業牢牢地把握在手心裡。
現在的中國似乎正在嘗試這樣的變化,軍火貿易可以售賣一次、兩次,但之後呢?
之後,法國又靠什麼和中國進行貿易?
在杜普萊克斯看來,中國就像是一頭怪獸,喜歡收集金幣的巨龍。而廣東就是這頭巨龍的嘴巴,不斷地有金幣落入,卻從未見到金幣流出。
杜普萊克斯對貿易並不看好,可對於中法同盟的締結,卻充滿期待。至少在東南亞,法國現在沒有能力抗衡荷蘭、英國,如果能夠引入一支力量牽制英國人和荷蘭人,對於他構想的“法國的印度”計劃,無疑是有利的。
一路上都在思索著交易的內容,真正等到船隻引導著阿爾戈英雄號入港停泊,看到前面迎接他的劉鈺時,杜普萊克斯還是被劉鈺的年輕所震驚了。
劉鈺也是一樣,既沒想到法國東印度公司會派這麼個人來,也沒想到這個大殖民頭子此時居然這麼年輕?
這人的名字也算是如雷貫耳了,不過一般都是作為陪襯和背景板的……
作為陪襯,突出的是他的敵人,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九百破七萬、33歲成為孟加拉總督的英國強盜冒險家克萊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