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赴約,大概是剛說了太多話,又拉著人家一起拖人綁人的,總欠了個人情吧。
緋月空動了動嘴唇,眼瞧著她一隻腳踏出門檻,輕輕答了聲是,進內間去把床鋪好,放好茶水,留了盞燈,便也回了自己房間去。
待沈淵回了包廂裡,摺扇公子見到她去而復返,表情有些高興,這次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又不同了,比之從前某一陣的劍拔弩張,此時簡直可以用和平融洽來形容。兩個人仍然坐在一塊,摺扇公子倒酒,沈淵先喝了那碗醒酒湯,正好放涼了,入口酸酸甜甜的,比每次趁熱灌下去的一碗苦藥滋味好出不要太多。
“怪道不是給我煮的。”她小聲嘀咕一句,被摺扇公子聽見,好奇道:“醒酒湯而已,還能有什麼說法?”
沈淵笑笑:“那倒不是。就是夫人怕我貪飲,每次叫人給我送的醒酒湯,都是濃濃的一股藥味,苦得能掉出眼淚來。夫人說,只有知道醒酒湯不好喝,才不會養成那貪飲的毛病。”
“噗……咳咳!咳……”摺扇公子沒提防,險些嗆著自己,忙撂下酒杯拍著胸口,“沒想到、沒想到冷麵花魁如此可憐,哈哈……”笑著笑著,他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看著沈淵右胳膊問她:“剛才,你和那傢伙說話的時候,你那胳膊是怎麼了?捱打了嗎?”
“噢……沒什麼。”沈淵有些心虛,那淤青看著嚇人,誰看了都會以為是樓裡的姑娘不聽話捱了打。然而現實卻是,她下午騎馬時走神,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一緊張胳膊抱著馬脖子不鬆手,滑了一道,在馬鞍上硬勒出來的。
“給我看看!”摺扇公子不吃這套,拉著她胳膊掀開袖口,赫然看到好大一片淤青,立時皺起了眉:“這是什麼?你們閣主打的?”
“不是。”
“那是哪個客人打的?”
“也不是!”
“那到底是誰打的!”
“我自己不小心還不行嘛!”
沈淵想抽回胳膊,摺扇公子抓著就是不放。她索性轉過臉不看他,半帶撒嬌地糊弄一句。的確是她自己不小心弄的,至於怎麼個不小心,還是別問了。
“好,行!”摺扇公子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滿意於她的撒嬌,又氣她糊弄自己,索性將她袖子再翻上去些,看見淤青幾乎蔓延整節手臂,眉頭皺得更深,張口便教訓她:“都成這樣了,還彈什麼琵琶?剛才還拿著兇器亂揮!”
“哪就那麼嬌氣了……”沈淵小聲嘟囔著抗議,“要不是觀鶯哭哭啼啼跑過來,你以為我願意給你彈琵琶。”
摺扇公子手上瞬間一用力:“你再說,信不信我還親你?”
“喂,疼的!”沈淵淤青處一陣尖銳的刺痛,暗罵這該死的摺扇公子手上永遠不知輕重。“你幹嘛!”這次她再瞪過去,一雙桃花眼裡全是真的眼淚,臉上的委屈也不摻半點假。
摺扇公子自知做錯,目光極是尷尬,不知該往哪裡放,又鬆手也不是,不鬆手也不是,一時間瞠目結舌地嘶聲吁氣:“我……我這、我也沒想……哎!算了算了,是我不好。”他磕磕絆絆說了一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伸手用指腹貼著淤青小心檢查,怕又弄疼了她。
“你別哭啊,”他忽然抬頭看了冷香花魁一眼,“我可不會哄人。你自己別亂動,明天給你送藥油來。”
“明天?”沈淵聞言很是吃驚,“你明天還要來嗎?”
摺扇公子又瞪她一眼:“我想來就來!”
沈淵只朝他隨意一笑:“你來,我也可以不見你。”
摺扇公子沉默了一陣,鬆開手,慢悠悠給自己倒了盅酒,又慢悠悠飲盡了,才慢悠悠開口道:“你要是不見,我就專心去查你和那姓沈的。”
這話說得不急不躁,不輕不重,反而讓沈淵分辨不出只是玩笑話,還是真的威脅。她低頭整理好自己袖口,想了想之前的情形,無論玩笑還是威脅,硬碰硬都不是上上之策。
她就像一隻艱難求生的小獸,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地觀察、探聽,而後做出決定。這種狀態很累人,可是沈淵沒得選。
整整十五載,安頓流離、興衰得失,榮辱起落,她已經挺累的了,只想這樣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地過下去,最好誰也不要來招她,再叫她一腳踩進什麼渾水裡。
“你這人奇怪,我和沈公子有什麼可查的?”她取了酒壺,主動給摺扇公子添上酒。罷了,看在剛剛還合作了一場的份上,就陪他打場啞謎吧……沈淵如是想著,側過身子去,單手託著腮,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摺扇公子並不回答,反而丟回給她一個問題:“你這樣託著臉,不怕弄花了脂粉嗎?”
沈淵笑了,眼睛亮亮的:“我沒塗脂粉,當然不怕。”
“果然,美人兒怎麼樣都是美的。”摺扇公子故弄玄虛地頓了頓,“揮劍砍人的時候也是。”
“你瞎說什麼!”沈淵當下一挑眉,坐直了身子佯作氣惱,氣鼓鼓地地瞧著他,“四年前,你又沒在這,何況我也沒真的砍他呀。不過嘛……”她目光晃了一下,又飄回摺扇身上,“你這前半句,我就勉強收下了。”
“我是沒看到,可那位陸公子被你砍了一劍,還要娶你做夫人,可以想見當時,墨觴花魁提劍砍人的樣子,也是明豔動人啊。”
摺扇公子眼中盡是笑意。他這句話並沒摻假,他很想看看這隻狐狸揮劍時候是什麼樣子。那姓陸的酒鬼雖然滑稽,卻有幸見識過旁人未曾瞧見的場景,且不知算不算佔了便宜。
沈淵卻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醉人痴話罷了,公子何必當真呢?”
不料摺扇公子的表情忽然鄭重起來,並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他就這麼盯著沈淵的面孔,目光並不鋒利,反而沉穩平和,像要把她整個籠起來,困在他的世界裡,以便有足夠的時間將她慢慢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