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漢從昏迷中醒來時,身已經在上海了。
也不僅僅是他到了上海,從窗外向外望去,黃浦江上,帆檣如雲,桅杆如林,旗幟如海,索具如麻。從黃浦江兩岸的碼頭,到往商貿區、上海縣城的路上,空地上,祠堂、廟宇、道觀之中,住滿了南粵軍。
同繁華富麗日新月異的商貿區相比,與他毗鄰的上海縣城顯得有些落魄敗落了。上海縣城築於明朝嘉靖三十二年,原是用以“備倭”的,城周九里,城牆高二丈四盡,大小六個城門,東南西北四門,名為朝宗、跨海、儀風、晏海,另外有寶帶、朝陽兩門,俗稱小東門、小南門。原本也是東南的富庶繁華之所在,但是,在這些年江南大批富商豪紳帶著無數的金銀財物到上海里託庇於南粵軍的武力保護之下,商貿區異軍突起,顯得上海縣城就像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和老媽子一樣。雖然也是別人可望而不可得,但是,比起來還是差得有些距離。
李守漢的行轅,就設在了天后宮。
得知父王醒了過來,李華梅、李華寶等人第一時間便到病榻前來問安。
“幾位大夫都說了,父王的這個病,就是憂心國事,加上前一段時間操勞過度,得知多鐸南下,江北局勢糜爛之後,急火攻心。才導致吐血暈厥的。”
作為長女,李華梅自然有著發言權。其實,大家也都清楚,李守漢的這個病,早在塔山時便有了病根,當時,李華梅中炮打倒了旗杆,當時就急得李守漢昏了過去。這幾年,又是李自成攻下了北京,崇禎皇帝自盡,又是多爾袞率軍與李自成大戰山海關,清軍獲勝進了北京。到弘光皇帝在南京繼位登基,李守漢與馬士英在江南各處推行新政。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哪個不是嘔心瀝血的?哪個不是消耗人的大量精力體力的?
另有一樁事,李華梅與李華寶作為子女也不好多說什麼。那就是李守漢的後宮問題。鶯鶯燕燕的幾十個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各種語言各種顏色各種習慣各種信仰都有。弄得每次李華梅等成年子女外出辦差回來,先要悄悄的打聽一下,最近府中有沒有添人口?所謂的添人口,倒不是指是是不是又有了新姨娘,而是說,父王的身邊人是不是又給他們添了弟弟妹妹。如果有,少不得要準備兩份禮物,一份給弟弟妹妹們的見面禮,一份是給新姨娘的賀禮。
按照李家的規矩,被李守漢睡了的女人,不一定就是姨太太了,頂多就是待遇上有些提高。只有生了孩子的,才有資格成為姨太太。不過,她們生下來的子女,按照規矩也是要送到鹽梅兒面前撫養。
所以,一面是各種糟心傷神的局勢,另一面是以聲色自娛自樂,這種情況下,身體能夠好得了才怪!(所以,各位穿越者,打算穿越之後開後宮的,先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體,看看吃不吃得消。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小六子一樣,年輕時各種花天酒地各種吃喝嫖賭抽,還能活一百零三歲。也不會像侯龍濤那樣,有什麼靈丹妙藥能夠讓你一根犁杖耕耘好十幾塊甚至是幾十塊肥沃的田地。)
整個人被包裹得像個蠟燭包一樣的李守漢,斜斜的靠在了床榻之上,小口小口的喝著大夫送來的湯藥:“形勢如何?”他緩緩的問著李華梅和李華寶姐弟二人。作為一個團體一支軍隊的統帥,他首先關心的是大的戰略形勢。
“我們撤退下來這一路,損失如何?”
“啟稟父王!從上游撤退下來,我們除了在南京江段有幾十人受傷之外,只有些彈藥消耗,並無人馬折損。二弟組織從南京撤退,路上有三四百名在江南入伍的兵丁,和在江南有家小的開了小差當了逃兵之外,損失了幾百匹騾馬。不過,損失的那些騾馬,七姨娘在奔牛鎮從追兵身上給找了回來。只是在奔牛鎮,我們有百餘人的傷亡。不過,因為都是七姨娘的族人,當日便不曾列入軍籍,也不好算作軍隊的傷亡數目。”
“嗯。”李守漢點點頭,對於眼前的額一雙兒女表示滿意。在別人一潰千里的時候,自己的軍隊能夠保持著這樣的組織能力和向心力凝聚力,李守漢很是有驕傲的資本。
“南京如何了?陛下和太后如何了?”稍稍的停頓了一會,李守漢單刀直入的提出了他關心的問題。
“南京,大姐率隊透過南京時,遇到了清軍船隊,為了突破江面上的攔阻,大姐命艦隊對南京城使用了火箭。目前,從我們得到的訊息,南京城內外,大約被損毀房屋上萬間。下關等處碼頭、堆房棧房,短期內無法使用。另外,當年永樂皇帝建造的靜海寺、天妃宮,損失較大,燒燬了大殿等房屋。”
“另外,原本儲存在外金川門草場的近百萬石糧米和幾十垛草料,原本兒子打算也一併運回上海來,只可惜運力不足。又怕被城中奸臣作亂,製造輿論,聲稱兒子打算不給南京留下一粒米,要餓死南京一城人。進而裹挾城中百姓作亂,反而將我軍陷入泥淖之中。故而忍痛不曾搬運。但是,大姐殺伐決斷,以數百枚火箭猛攻外金川門內外,一把火便燒了全數的草料,另外,燒了近六十萬石的糧米。”
“眼下,馬上就是春荒時節,江南早已不怎麼種糧食了。遍地都是桑樹,到時候,我們倒是要看看,清軍這幾十萬人,還有投降清軍的這群狗賊們,上哪裡去找食物填滿他們的五臟六腑!只怕到那時,江南的老百姓就要來歡迎我們反攻了!”
李華梅的表情,同李守漢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是習慣於發狠時咬著後槽牙說話。
她說得卻也是實情。江南早就大面積的種植桑樹、茶樹和燈芯草這類的經濟作物。早就開始有“桑爭稻田”的說法。不過那個時候雖然是說“蘇松熟天下足”的說法已經不再是真相,但是,取而代之的卻是“湖廣熟天下足”。江南,從糧食輸出地變成了糧食輸入地。而後來,又有大批的南中糧米海運到來,更是進一步的穩定了糧食供應,進而還造成了糧價的小幅下跌。可是,如今,南中的糧食短時間內是不會再輸入江南了,江南的存糧,要面對著清軍多鐸部百萬人馬的消耗,如何能夠滿足得了?既然滿足不了,那就少不得要從江南的老百姓身上、嘴裡去搶了。這裡說的江南百姓,可不是在南京城門口歡迎多鐸的那些人,而是農夫、機戶們,這些最底層的人們。
“而二弟向東這一路撤退,已經命我南中所有的商人,駐軍,盡數將手中的儲備糧米,油鹽、布匹、茶葉等物,席捲而去。弟弟下令,哪怕是丟下一錠銀子,一捆綢緞,也不能留下一袋米!”
“如今,從南京到松江這一路,各處城鎮米店基本上都是虛好看。勉強夠當地百姓食用月餘。兩個月以後便不知道該到哪裡找米下鍋了。如果再有清軍的軍糧消耗,只怕能夠撐過一個月都困難。”
對於眼前李華梅李華寶這一雙姐弟,一路堅壁清野,不留下多餘的糧米給清軍有可乘之機的做法,李守漢點頭便是讚許。因糧於敵,這是自己可以,但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用在自家身上。“老子又不是國軍!自己的大米捨不得給自己的軍隊吃,儲存的好好的留給鬼子,讓他們吃得飽飽的來追殺我們?到時候,吃著老子的大米,扛著老子的機槍,穿著老子的軍大衣,燒著老子的汽油,用著老子捨不得給自己士兵使用的藥品,打得老子差點跑到西康去?!”
“眼下上海和松江各處的情形如何?”
見女兒和兒子閉口不提自己關心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和鄒太后的情形,李守漢也不便多問,只能是迂迴一下,先問問自己腳下這塊地盤的情形,是否防務穩固,人心安定。
“二弟回來之前,商貿區、上海縣,乃至於整個松江府內都有人蠢蠢欲動。也想像南京城內那群狗賊一樣,向多鐸獻城投降。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二弟率人馬火速回師。各處看我南粵軍大兵到了,那些宵小之輩便只能是收起了狼子野心。有為首的,被二弟一股腦的抓了來,滿門老幼盡數在街頭公審,然後以南京守備的名義請了王命旗牌,全部斬首示眾。前前後後,被二弟殺了有幾千人。如今,松江地面上,安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