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師上空,又飄起漫天雪花,很快,漫天大雪便將街道房舍妝點的銀裝素裹。若是這場雪下到了天明時分,整個京城便會是一個琉璃世界一般,彷彿天上宮闕。
但是,這是讀書士子的想法。那些貧困交加的百姓喝著稀粥可是沒有賞雪的清雅興致。
崇文門大街附近,一處坊內的宏偉府邸大門內停著數乘轎子,另有十餘輛車在大門外停放,轎伕、車伕們在門房裡圍坐在火爐邊就著燙熱的燒刀子吃著鹹肉豆腐燉白菜。。
穿過被僕人們隨時打掃乾淨的甬道,越過客廳,在迴廊之間跟隨著一盞燈火盤旋環繞,便是到了此間主人的書房。
書房之內,點著幾盞燈火,雖然外面大雪漫天,但是這裡卻仍然溫暖如春,新任的吏部尚書鄭三俊,默默坐在自己的黃花梨官帽椅上,椅上,墊著厚厚的暖褥。
但是在被俗稱為吏部天官的鄭三俊看來,卻是如坐針氈,心中感覺寒氣逼人。
他靜靜坐著,面前的檀木書桌上,放著一盞茶水,久久不喝,裡面的茶水早已冰涼。
書房的火夾牆與幾個精緻的炭火銅盤,似乎都不能驅趕他的寒冷。每動一下,似乎都有透骨的寒氣襲來,令他不得不裹緊他身上的狐裘大氅。
但是,每裹緊一次,卻又有如針扎一般,讓人極度的感到不舒服。原因很是簡單,鄭天官的這件玄狐大氅,那是他的門生弟子送上的炭敬。從朝陽門外隆盛行的鋪子裡花了一萬銀元購得的上品。
原本被他十分鐘愛的這件大氅,今日卻讓他十分的厭惡。想起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再想想這件大氅卻是從李守漢的店鋪之中購來,這如何不讓他心中厭煩?
“今天的事情,你們御史臺做的著實孟浪了!”
鄭三俊一雙眼睛冷冷的望著坐在對面的都察院御史們。都察院便是他口中所稱的御史臺,文雅一些的稱呼則是所謂的柏臺。設左、右都御史,正二品;左、右副都御史,正三品;左、右僉都御史,正四品。下設十三道監察御史共一百餘人,專司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劾。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遇朝覲、考察,同吏部司賢否陟黜。大獄重囚會鞫於外朝,偕刑部、大理寺讞平之。其奉敕內地,拊循外地,各專其敕行事。十三道監察御史主察糾內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在內兩京刷卷,巡視京營,監臨鄉、會試及武舉,巡視光祿,巡視倉場,巡視內庫、皇城、五城,輪值登聞鼓等事。
“是!大人教訓的是!此事學生等確實不曾和總憲王大人請示。”
今天的事情雖然只是丟棄了一個小卒子,將一個七品職銜的監察御史丟了出去,但是從多年來文官集團把持朝政,打壓武將和勳貴宦官勢力的習慣來看,這無疑是大大的丟人。
但是,更加惱火的是,眼下京城裡的這群勳貴們,越發的加快了和他們的南京親戚們的交通合作,聯絡愈發緊密。隱約有奉李守漢為主,來與文官集團、江南集團對抗之事。
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在場的這些人大多都是與東林和江南勢力關係密切之人,其中不乏家中本身就是江南巨室的。
“用章兄,事已至此,且息雷霆之怒,看看我等下一步該如何,切切不可令武人藩鎮之禍再現於大明瞭!”
鄭三俊的前任,原吏部尚書李日宣,與他隔著黃花梨條案並坐,
李日宣緩緩開口,語氣雖然平淡,然那內中的話語,卻暗藏掩飾不住的怒火。
眼前的鄭三俊,也算官場老將,池州建德人,崇禎元年,曾為南京戶部尚書兼掌吏部事,八年正月,為刑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崇禎十一年,有盜穴工部垣,三俊擬經典,帝怒奪其官,朝臣疏救,乃許配贖。
他為人慎重,特別罷官後又再次復出,只是身在局中,往往由不得自己,便如崇禎十一年那場禍事,他有心重判,只是各方面求情,讓他遲疑了,結果給自己帶來禍端。
“你我之間,便是有些門戶之見,政見不同,然皆君子之爭。不論何人在位,皆是為了大明國朝。只是,學生眼中須見不得武人勳戚閹宦等輩橫行於廟堂之上!”
“砰”的一聲巨響,他重重拍在眼前案几上,兩杯茶盞,都是咣咣咣的跳動不停。
“晦伯兄有何高見?”
鄭三俊神情頗為玩味。李日宣口中的武人勳貴閹黨,毫無疑問的,指的便是李守漢李伯爺。朝中的重量級人物之中,也只有他恰好具備了這三種身份:帶兵將領、受封為寧遠伯、又與太監們關係密切。
如果不是這三種身份齊齊的結合在了守漢一人身上,隨便是哪個人,朝中文官們都能將他弄死之後搞得他身敗名裂。當年的寧遠伯李成梁又如何?十次奏捷,結果不也是在京城閒居多年?至於說閹黨的事情就更加簡單了,朝野上下一起呼應,用數千張口,數萬只筆的輿論力量和口水,也能將他淹死!
可是往常用來對付武人、勳貴、閹黨的招數,似乎都無法解決掉李守漢這個怪胎!
剋扣糧餉?用百餘年來屢試不爽的招數來掐死李守漢?這招似乎不行,貌似這廝出世以來,就沒有用過大明朝廷一文錢的軍餉,吃過朝廷一粒米的軍糧,每年反倒是捐輸供奉內廷不少錢糧。只可惜,奸佞橫行,這些錢糧竟然不能入國庫,而是任由太監們掌握揮霍!
調動分解他的兵馬炮船?似乎更加的不可能!照著大明朝眼下的規矩,李守漢的部下便是雄師百萬,你如果不經過他的點頭同意,也休想調走一兵一卒。那些兵馬船炮,完全都是他的私人產業,屬於家丁!不要說,南粵軍如今的軍餉都是由李守漢自己籌措開支,便是內地的軍鎮將帥們用大明朝軍餉豢養的家丁,離任時不也是堂而皇之的帶走嗎?家丁的多少更是將帥們實力的體現。
上次勤王,若不是楊嗣昌為首的內閣與王承恩等內廷閹宦們權奸聯手,給李守漢戴上了大義高古忠心為國的帽子,又怎麼可能將一支勁旅弄到手中?
便是朝廷不發一文錢糧,以李守漢和隆盛行的財力,再養上數十萬軍馬也是不成問題。
早已有人從隆盛行夥計們口中打聽到的一鱗半爪的訊息,不算是各種橫徵暴斂的稅收捐納,便是正常貿易,寧遠伯養活軍隊和官吏便是輕輕鬆鬆的。
(鄭大天官卻是不知道,他身上的這件玄狐皮大氅,便是隆盛行的廟街分號用一口大鐵鍋換來的。這話也不確實,是用一口鐵鍋換了可以縫製兩件袍子的皮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