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懷著對寧遠伯居然膽敢不在廣州迎候聖旨,讓他們千里追蹤南下的憤懣,傳旨團隊一路在水師的護送之下在崇禎十三年臘月二十這一天趕到了順化。
不滿歸不滿,當王德化等人舍舟登岸之時,卻也被眼前這座順化城的景象驚呆了。
首先令他們大跌眼鏡的一件事,作為寧遠伯的根本之地,南粵軍的腹心所在,這座城池竟然沒有城牆!
“我家主公說了,固國在人不在險。這也與聖人的教誨有暗合之處。當日主公言道,有那築城的錢糧,不若多練兵馬,多鑄造槍炮。若是敵人不能兵臨城下,築城做何用?若是敵人兵臨城下,城牆又有何用?”
隨行的禮司官員客客氣氣的為王公公等人講解了為何不修築城牆的道理,雖然聽上去匪夷所思,但是王德化卻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當然,禮司的官員是不會告訴他們城市的附近,那幾座稜堡的作用和意義的。便是你來上七八萬精銳之師,也要在這稜堡的炮火和工事面前鎩羽而歸。
當然,除了這件事,眾人入得城來,在城內行走,所見所聞,無不是令眾人大開眼界。
王德化與南粵軍打交道可謂久矣,但是也不曾如此近距離的對順化城這座南粵軍的腹心之地做過觀察。他不由得開始將這座某種意義上南粵軍的都城與京師和南京做起了對比。
京師和南京的規模要遠遠超過順化,大雖然大了不少,但是城內乞丐充斥街道,城外流民遍地,到處是餓死倒斃的人群。街巷之上垃圾處處,糞土滿城。
這裡卻看不到有伸手乞討之人,更看不到南北二京習慣看到遍地的閒人與流民乞丐。代替的則是生機勃勃,充滿生氣與活力。走在街道上的人們無不是臉色紅潤,有著一種看了之後感覺勃勃向上的氣質。
行走在寬大的燒灰路面上,車隊的軲轆不停的發出有節奏的咯噔咯噔聲,那是巨大的車輪碾壓在燒灰的伸縮縫時發出的聲響,寬闊筆直的路面非常平整,如同磨過的銅鏡一般,主幹道兩側栽種著不少樹冠巨大的樹木,樹幹上刷著白色的石灰水,兩道翠綠的行道樹在道路兩旁一直向遠方延伸過去。
行走在道路上的人們,不論是身著藍色工裝的工匠,還是揹著書包行色匆匆的讀書郎,或者是趕著車輛運輸著各色貨物的腳伕,給人的感覺都是有些久違或者是很陌生。
那是一種蓬勃向上的生機與昂揚外溢的自信混合在一處的感覺,不論是農人還是工匠,個個走起路來也是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
那種為眾人常見的麻木,卑微,畏懼與苦悶,在他們臉上決計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這裡的人們,從上到下,都懷有一件很寶貴但是又很普通的東西,希望。對於生活、對於家庭,對於這個政權的希望。或者說是夢想。
雖然道路寬闊,可使數輛馬車並排行走,但是車馬人流太多,也顯得路面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不過,那些上身黑衣,下身紅褲打著白色裹腿,頭上帶著紅色斗笠,腰間懸著粗大的短棒,胸口佩戴著一個銅牌,上面纂刻著一頭張牙舞爪的怪獸的警察,正在路面上執行著被稱為“交通規則”的法條,不停的吆喝著,將人員車輛分流,左來右往,人員車馬,各行其道。眾多的人員車輛倒也顯得井然有序。
離順化越近,便越發的繁華起來,各類商鋪在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百姓與商人往來不斷。王德化的隨行人員之中不停的發出嘖嘖稱讚之聲,“吩咐下去,這裡是寧遠伯的地方,他們往常的那種強買強賣、敲詐勒索的手段,在這裡都給咱家收起來!要是惹了事,寧遠伯就算不行軍法殺了你,你也仔細咱家扒了你的皮!”
王德化冷哼了一聲,吩咐身旁的親信太監將話傳達下去,著不光是李守漢的地盤,也關乎著朝廷體面。若是欽差隊伍裡出了此等醜事,傳言出去那就太丟人了。
“看好了什麼東西自己掏銀子去買,莫要給咱家丟人!”
王德化又一次的敲打了一番手下這群狼蟲虎豹。
他看得很清楚,李守漢這座城池,與內地任何一座城市都不同。不但人的氣質不同,便是城市的氣質也不同。如果說北京城是黯然消失的王氣,南京城是蕩魂蝕骨的金粉之氣,那麼這座城市便是如同南粵軍的軍營一般,傲然屹立。
最要緊的是,這座城市的管理,與沿途看得任何一座南粵軍的村鎮一樣,都是按照所謂的太祖皇帝舊制來治理。照禮部官員的話說,則是純用秦法治理,便是一個村子,村長也是由寧遠伯府下命令任命,而且此人還必須要在政事堂學習過農桑財稅兵工等諸多事務才可以。
比較起內地曾經執行過的裡甲制或者保甲制,這種制度顯得越發的組織嚴密。
大明內地也曾經執行過這樣的制度,但是年深日久,裡甲制逐漸廢弛,萬曆年間江陵相公張居正之後,財稅徵收折糧為銀,全大明裡甲長皆成賤役。鄉鎮一級政權,逐漸變為士紳把持,造成真正的皇權不下鄉,府縣以下全為鄉間自理,朝廷變成了真正的協調性政府。要徵糧、徵稅,必須與仕紳協商,無論什麼樣的條款法則,必須要他們點頭同意之後才能執行,大明朝淪落到這步田地,與基層政權喪失導致財政破產有著絕對性的關係。
而在寧遠伯治下,這種與地方紳士共同治理的局面如同天方夜談一般,從村長、鎮長,到縣、州、府,各級官員又有哪個不是從政事堂出來的?或是因傷退役的老兵、軍官擔任?
“如此鐵打般的江山,要錢要糧呼叱吒立辦,若是有什麼大征伐、大工程,南中喚作動員便是,數十萬人也是旦夕可就。便是當年的太祖爺、太宗爺在世,只怕也未必能夠做到。”
想著從廣州一路南下見到的那多如過江之鯽的大小海船,王德化的心便猛地向下一沉。
漳州、泉州一帶的海商們,駕駛著紅單船,在漳州等處裝載上絲線、漳紗、剪絨、紙張、菸葉、布匹、草蓆、雨傘,在泉州則是運輸著瓷器、紙張,在興化裝上杉板,磚瓦,至於說福州的幹筍、香菇、建寧的茶葉,都是船上的大宗貨色。運到廈門等處,換回天竺小麥、南中稻米、豆類,呂宋、臺灣的白砂糖、番薯、鹿肉,布匹、顏料。或是運回福建各地出售,或是直接揚帆北上,將糖、米、顏料運到江浙一帶,大船停泊在吳淞口、杭州灣等處,由小船接駁轉運,船隻回程時則是運回江南出產的布匹、棉紗等物,間或也有金華火腿、綾羅、縐紗、湖絲、絨線等物,甚至還有更多的船隻越過長江,運載著大量的稻米、小麥、砂糖、紙張鹽、肉食,茶葉、絲綢、布匹、胡椒、蘇木等香料,一路向北販運。
而在河靜、順化等處港口,更有諸多的倭人或是駕駛海船前來貿易,或是搭乘南粵軍船隻到此,所運來的貨物,看了無不是令人眼熱心跳。
數以十船以上計算的硫磺,倒也罷了,這是南粵軍打造火器訓練精銳所必須之物。可是還有整船整船上好的赤銅,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子,倭人運到港口之後便是換取稻米、布匹盔甲刀槍等物。
“寧遠伯此舉,怪不得有敵國之富啊!”那個籍貫浙江家中也做些海上生意的禮部員外郎見此情景不由得慨然讚歎。
“唉!做點小生意而已。否則,某家如何養活這數十萬軍馬,又如何開闢荊棘草莽?”
當在書房之中與王德化對坐飲茶之時,聽得王德化忍不住讚歎說出上述這番話,守漢謙虛的回答著。
“若是養家餬口,如何能夠用上好的黃銅為船隻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