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歲末,北方的寒風從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之中衝出來,沿途橫衝直撞,將寒冷播撒到四面八方。衝過長江,到達五嶺地區便已經是筋疲力盡,費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將雪花灑在粵東粵西的大地上,便再也無力南下了。
從廣東向南,卻是一片溫暖祥和的景象。植物肥厚的葉子顯得生機勃勃,各色的花草經過澆灌養護,正在爭奇鬥豔的開放著各自的花朵。
北方的饑荒和戰火、天災人禍都和寒風一樣,被擋在了五嶺以北地區。曾經令兩廣官員十分頭疼的各地民變,也在幾個警備旅的鐵血鎮壓之下迅速被平息,能夠放下武器重新務農做工的,被南粵軍水師客客氣氣的請上碼頭,用大船運載到南中各處或是給予糧食種子,發給耕牛農具繼續務農,或是根據自己的一技之長到各處工場做工。對於那些拒不接受招安的,則是很不客氣的用火銃和長刀給他們上了一次冷熱兵器並用時代的步炮協同戰術課程。然後被捆綁著丟進船艙,押送到十州或者是滿剌加、萬丹、暹羅等處蛟龍出沒,潮溼悶熱的所在區墾荒,或是到不見天日的礦井之中挖坑去也!
很快從珠三角到粵北山區,各地曾經蔓延的烽火硝煙便告逐次平息。老百姓又可以繼續扛著鋤頭安穩的下田耕作。
但是一個難題卻擺在了姜一泓這位兩廣的當家人面前。
為了能夠讓飽經民變摧殘的廣東和本來就比較貧瘠的廣西能夠迅速的醫治好戰爭創傷,從戰爭之中走出來,將兩廣建成和南中一樣穩固的根據地,守漢除了在兩廣投入大筆的人力物力財力進行基本建設,不惜工本的修築道路橋樑港口碼頭等基礎設施,更是對造成了兩廣民變的起因,農業進行了大筆的補貼。
農民可以用青苗做抵押,向商鋪先行賒購鐵製農具,待收成下來後,或是以收成抵扣,或是賣掉收成後再行付款。
如此一來,在素稱富庶的廣東和向來貧瘠的廣西,不知道一下子便賒購出去了多少套的犁鏵,多少件的鋤頭和鐮刀等物。
除了對農民購買農具進行優惠之外,守漢還以寧遠伯府的名義下文給兩廣,提出了這個時代的分稅制,或是兩稅制。
國稅,主要是商業稅和各項雜費附加。照著寧遠伯府收走七成,各省留下三成的比例進行分配;而所謂的地稅,則是以執行了多年的田賦為主,比例則是顛倒過來,照著寧遠伯府三成,兩個省留用七成的標準進行分配。
這個稅收制度,無疑是給了兩廣地區極大的好處。不過,在這個分配標準執行之前,卻是要先明確稅種和稅率!
從朱元璋時期起定下來的所謂三十稅一的商業稅很不客氣的被守漢丟到了垃圾堆裡。如果有人敢拿這個事情過來同他辯駁一番的話,守漢會很客氣的送他到太祖皇帝駕前去告御狀。
稅率和稅種改了不說,原本很多的優惠和特權也被新得稅收辦法給扔到了一旁,“官紳一體當差納糧,不收人丁銀了只按照田畝數量收田稅,還要實行統一累進稅制,商業稅收至少到了值百抽五的地步,還有什麼增值稅、個稅、城市建設及教育附加這些新稅種,咱們這位伯爺打仗是一把好手,種田也是極為精湛,如今看來,這搜刮之術也是一等一的好!”
同自己的幾個幕僚研讀了一番蓋著寧遠伯幾個官銜關防大印的稅收章程,姜一泓由衷的在心底讚歎了一聲。
“大人,國朝今日之壞,便是壞在了財稅之事上!若是皇帝登基之後依舊沿用魏公公的法子,去其人而存其政,只怕流賊也好,東奴也罷,未必有今日之亂局。”
一個年輕氣盛的幕僚馮遠亮對這份稅收章程同樣是大為擊節讚歎不已。
若是換了往日,姜一泓少不得要對這些幕僚們申斥幾句,雖然雙方是所謂的賓主關係,表面上還有些留著面子,但是,這些人的吃穿住用,薪金俸祿可都是從他自己的腰包之中掏出來的,也就是說,這些人是對他個人負責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自從李守漢的大軍進了兩廣,各地便實行了所謂官吏幕僚一體。朝廷的經制官員自然不必多說,依舊是按照朝廷的俸祿標準發放銀子錢糧,至於說那些私下裡的收入,爵帥也姑且假裝沒看見。而所謂的吏員和各位官員的幕僚,這些不在朝廷財政名冊上領取工資獎金的人,此時卻搖身一變,成為了由寧遠伯府發放薪金的人物。
除了每月領取幾塊到十幾塊,甚至幾十塊不等的銀元薪水伙食補貼等名目發放下來的銀子以外,更有糧米油鹽券發放,由他們自行到附近的糧米行支取。除了這些之外,更有一個巨大而誘人的許諾。
“吏員考核連續五年優秀者,可以遞補為官。”
這讓祖祖輩輩都是小吏的人們眼前一亮,原來好生做事也可以當個光宗耀祖的官了!讓祖宗的牌位上寫上一個金晃晃的官銜了!
如今這些幕僚不歸姜一泓發工資了,自然說話就不用考慮他的感受,只管巴結好這位米飯班主寧遠伯就是了。
“非也!非也!”另一位較為老成的幕僚蔣玉河搖著頭對馮遠亮的見解表示反對。
“國朝養士二百餘年,對於讀書人的禮遇很大一部分便是體現在這錢糧起徵上,如今卻要實行一體當差納糧,還要繳納這許多的稅收,試問讀書有何用?夫子豈不是要痛哭於九泉了?”
“可是如果只要是有個功名的人都不繳納錢糧,那麼蔣先生,你我的俸祿該從何處來?”馮遠亮有些不以為然。
“何況,據我所知,便是寧遠伯自己,也是要足額繳納稅賦的。他名下的各處產業,可謂是日進船金,不也是按月要給稅務司去報稅交錢?”
兩人的爭執迅速變成了幕僚之中兩派的爭執,對於這份稅收章程褒貶不一。
但是這種爭執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守漢在下發這份稅收章程給兩廣的時候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不是討論稿,不是徵求你們意見的。而是通知你們照章辦理的。如果你們不能按照這個要求和兩廣的具體情況上繳足額稅賦的話,廣東的各級官員不敢去想這個嚴重的後果。寧遠伯砍起韃子的腦袋來可是數以千計的招呼,咱們這幾顆人頭算得來什麼?
不過,文書透過驛站一級一級的傳遞下來時,也有人從中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嗅出這其中味道的人,大多是州縣一級的錢穀師爺和戶房書辦,簡稱戶書的便是。
錢糧師爺的本事除了算盤上之外,還在於能瞭解情況,善於應付書辦。這是因為額徵錢糧地丁,戶部只問總數,不問細節。當地誰有多少水田、多少旱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縣衙裡戶房的書辦才一清二楚。他們所憑藉的就是代代相傳的一本秘冊,稱為“魚鱗冊”。沒有這本冊子,天大的本事,也徵不起錢糧。
魚麟冊本是公物,是由歷代政府主持繪製修訂的,這個時候最為接近的正在使用的魚鱗冊頁還是在萬曆年間編制完成的。但是年深日久,滄海桑田田地變更頻繁。縣裡存檔的或湮滅或丟失,早就不知去向,萬曆年間修訂的“公冊”早就有失準確,各地田地的具體情況,詳細資料都裝在了戶房書辦的腦袋裡,成為他們父子相傳的衣食本錢。不管是縣令還是錢糧師爺,要順順利利的辦下每年的夏秋兩賦的公事來,時常會為書辦所挾制。當然,厲害的錢糧師爺也會把戶房書辦擺佈的服服帖帖,所以,一般來說,錢糧師爺和戶房書辦都會相處的極為融洽,在利益面前頗有點狼狽為奸、臭味相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