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楊嗣昌率軍進重慶。監軍萬元吉擢前總兵猛如虎為正總統,張應元為副,率軍趨綿州,分派諸將把守要害之處,元吉自小路至射洪,在蓬溪處以待義軍。義軍分駐安嶽界,偵知官軍至,乃退至內江,如虎追之,元吉、應元則在安嶽城下扼守。
同月,闖王李自成引一斗谷、瓦罐子等部河南本地農民軍,被稱為土寇的部隊,號數十萬,在豫西連破魯山、郟縣、伊陽、宜陽、偃師、靈寶、諸縣,官兵連遭失敗。更是攻破永寧城,將城內藩王萬安王及城內諸多官員豪紳處死。
早已被連年的天災逼得走投無路,再加上河南的八家親王和諸多官紳大戶,豪強地主的敲骨吸髓壓榨,河南的饑民早就遍地都是。如今見有人四處攻城破寨,往日裡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轉眼變成了刀下鬼,如何不歡欣鼓舞的荷旗前往,從者如流?
一時間,“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求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從豫西的伏牛山區傳唱出來,迅速向豫中和豫東蔓延。
到目前為止,整個河南府除了洛陽城外,餘者十幾個州縣城池己經盡歸闖營所有。闖營聲勢之盛,更是到達了自從攻破鳳陽以來的最高峰!軍事上進展的如此順利,加上李巖兄弟、牛金星、宋獻策等河南文人的投歸,宋獻策更獻上“十八子,主神器”的讖語,讓李自成的思想開始轉變,有河南當地豪傑相助,這河南也可以成為闖營的根基,也可以用來打江山,奪天下。他老朱家不過就是一個沒有度牒的野和尚出身,老子好歹也是個驛卒,怎麼也比他強上許多吧?!
所以他一改往日攻城破寨只為錢糧財物,開始嚴肅軍紀:“殺一人者如殺我父,淫一人者如淫我母。”
李巖又為他編設“迎聞王,不納糧”等歌謠,並提出“均田免糧”等口號,如此他的大軍更是迅速發展。每到一城,總有饑民願意內應,使他的攻城略地,可用不費吹灰之力來形容。
不過,這些城池之中所獲的大批錢糧財物,甚至是一些人口,闖營上下將領少不得督促士卒不得毀壞,不得汙損。小心翼翼的打點好,捆紮包裹嚴密,交給對闖營忠心不二之人,用駝隊運到洛陽、開封府等處,交給這裡開設店鋪的南中商人,再換回急需的兵器火藥布匹食鹽藥物生鐵等物。
不過,一批批騾子將大批財物運走,換回來了同樣數目龐大的盔甲刀槍火藥布匹食鹽藥物和火器,迅速的將李自成闖營的老營裝備的越發整齊。蛟龍皮甲成為了老營士兵的標準裝備,棉甲、罩甲則是大量的淘汰給了馬軍和驍騎部隊。老營軍官和將領們則是都換裝了鐵甲,像李雙喜、張鼐、王四、羅虎這些孩兒兵的頭領們,都換上了光可鑑人的鋼製甲冑。
而步卒和馬軍這樣的外圍部隊,裝備同樣得到了改善,一半來自於繳獲的各處城池府庫之中的武備,而另一半,則是得益於闖營同隆盛行的貿易活動。老營和驍騎的擴充,大批的武器不斷的被淘汰給了步卒和馬軍這樣的外圍。
而闖營也學習張獻忠,開始在老營之中設立單獨的火器部隊,六磅炮、三磅炮、大佛朗機,火銃,還有從各處城池之中搜羅來的各色火炮,被一股腦的編進了火器營中。和李雙喜一樣同為李自成養子地位的張鼐,成為了火器營的統領。
這些火器,特別是六磅炮、三磅炮,在伏牛山區對付各處縣城、豪紳們集資修建的土圍子的戰鬥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往常破一個圍子,開一個縣城,怎麼著咱們闖營也要丟進幾百人,還得搭上幾十個老弟兄,如今有了這些火炮,頂多損失些饑民就可以灌進城池!”
三磅炮更是在對付那些豪紳們的軍事行動之中大顯神威。
如今的河南豪紳們都懂得了“小亂住城大亂住鄉”的道理,紛紛的在伏牛山中選擇險要地勢修築圍寨,大批的金銀細軟糧食財物都儲存在寨子裡。更有那怕死的,則是在山洞之中修造房屋居住,在險要地方將道路挖斷,以吊橋出入。
這些做法在對付土寇和杆子的冷兵器尚且不全數能夠裝備的情況下當然可以保證安全,但是在三磅炮和火銃面前,這些地理優勢顯得蒼白無力。
三磅炮打上幾發,將圍寨或者洞口的防禦碉堡打掉,然後火銃手上前壓制,步兵乘機在壕溝上鋪上梯子或者長木板,一個素稱堅固險要的圍寨或者山洞便被攻破,大批的錢糧便歸了闖營。
所有的這些繳獲,除了用於養兵和賑濟災民以外,便是用來進行軍火貿易,以期進入新的一輪良性迴圈。一時間,在災荒遍地,饑民遍地的河南,闖營的聲勢之浩大,前所未有。
“吳哥,這趟到開封府,能夠換回多少東西?”
在汝州通往開封的大道上,數百匹戰馬在坑窪的驛道上揚起塵土,護衛著數百輛大小車輛,車輛上滿載著大小箱籠。行走在一望無際的平坦乾燥黃土地上。騎兵過後,更多的步兵夾雜在車輛兩翼護衛,揚起漫天的灰塵。
此時正值年終歲末,舉目望去,滿目榛荒,田地荒涼,連年大旱的河南府通往省城開封府的大道上,到處是乾旱的龜裂,草木枯黃,到處草木枯焦,所見到的山地樹木都是白花花的,蓬草被吃光了,樹皮被吃光了,甚至草根也被挖光了。
田野中,路旁,到處是倒地的餓殍,又有成群結隊的逃荒難民,穿著破爛的棉,腰間勒著草繩,挑著自己黑破的被子,上面還有骨瘦如柴,瑟瑟發抖的家中孩童。
因為大旱,原本水量頗多河面十分寬闊的幾條河流,只餘處處淺灘,甚至某些河段還龜裂了,及腰深的枯黃茅草,順著地勢起伏著。
這景象令和吳汝義一道押運繳獲財物往開封的張鼐有些觸目驚心。多年來跟隨闖王南北征戰,在刀山血海之中求生,他們這些早期的孩兒兵早就練就了一副漠視生死的鐵石心腸,但是那是在戰場上,當他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毫無希望的等待死亡這個極為殘忍、痛苦的過程時,也不由得為之動容。
當真是人命如同草芥一般。
“吳哥,你我如果不是跟隨闖王起義,只怕在陝西老家也是這餓殍之中的一具屍體!”張鼐一邊命親兵將橫臥在路上的幾具屍體挖坑掩埋,一面頗有感觸的同中軍總管吳汝義交談。
口中說話,鼻孔之中卻是聞到越來越令人作嘔的屍臭味,透過茅草,一些土丘,二人都看到了,前方的草堆中,河水邊上,還有河水中,滿是一具一具腐爛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散發著,一股股濃郁的,噁心的腐臭味。
這些屍體,可能死去長久了,雖然眼下天氣仍寒,仍然成為具具腐屍,他們身上,無一不是成黑褐色的條狀衣裳,頭髮,也是髒兮兮的粘結成塊,看上去硬梆梆的。
肥大的蛆蟲,不時從他們身上鑽出來,還有一些野狗,正在啃噬,將一些內臟什麼拖得滿地都是,無一例外。這些野狗眼中閃著的,都是綠幽幽的光芒。
一具屍體,看上去似乎是女子,她的屍身上,坐著一個包著一床小棉被的嬰孩,他口中,咿咿呀呀的嘟噥著,不時歡快的抓住,從母親身上冒出的肥大蛆蟲,然後他的小手,提住還在蠕動的蛆蟲,送入自己小嘴中,白花花的蛆蟲,用力在他小嘴中掙扎,還有一些粘乎乎的液體,不時流下來。
這一幕看得張鼐等人一陣陣作嘔。
“殺!”
刀劍長矛齊下,二人領著親兵將這群野狗殺散,把眼前的百餘具屍首一一的挖坑掩埋。
“小張爺,河對岸的樹林裡有一股流民,大約有數千人!”一名負責巡哨的邊馬什長向張鼐稟告這一新的情況。
“把他們的頭目找來!”
張鼐看得很清楚,流民之中大多數人都是皮包骨頭,個個衣衫襤褸,特別許多婦女孩童,身上的衣服破如麻袋,露出內中黑呼呼的肌膚。寒風颳過,一片片的破布不停的飛舞,露出了遮蓋不住的肌膚,令這些人蜷縮起身軀,人顯得越發的畏縮。羞恥二字,在她們身上己經看不到了,她們眼中只有麻木,或是飢餓之極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