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靜,這座孕育了南中軍的子宮之城,城市上空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和緊張。
海面上,李華梅領著自己的軍艦,帶著十餘艘大小炮船,在海面上往來盤查各種船隻,檢查出入人員的身份證件,遇有身份不明者立即抓捕。
而陸地上,從河靜、清化、升龍、順化、到柴棍、滿喇加,南中軍的治安部門在諸軍的配合下,都在內緊外鬆的狀態下對於形跡可疑之人進行秘密逮捕和審訊。
一時間在明眼人看來,南中的氣氛有些令人壓抑。
這種氣氛甚至影響到了遠在九龍江地區參觀遊歷的徐宏祖。
在一盞擦拭雪亮的銅油燈下,他捻大了火苗,火苗透過被擦拭的晶瑩剔透的玻璃燈罩,向外散發著柔和的燈光。
展開紙筆,他開始按照老習慣,開始寫這一天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在參觀了順化、河靜周邊的道路、村莊和一些不那麼重要的工場之後,作為陪同的李華宇命人取過南中地圖,上面清楚的標註著各處行政區域劃分,從府、州、縣、鎮羅列的一清二楚。請參觀團的人們根據自己的愛好選擇一到兩個村寨去體驗一下南中百姓的生活。
而徐宏祖便是在這個時候,選中了九龍江邊上的這個鎮子。
同坐落於九龍江地區的眾多村鎮有些略微不同,這座毗鄰江邊的鎮子,除了鎮外有些農田種植著些菜蔬,星羅棋佈的散佈著些魚塘外,幾乎沒有什麼與耕種有關的事情。這座小鎮,它的主業是另外一件傳統事宜,織。
作為來自江陰的徐弘祖,對於紡紗織布這樣的行當並不陌生,但是,也未曾見過如此規模巨大的紡紗織布場。
每隔三兩天,就會有巨大的船隻風塵僕僕的出現在江邊,將一包包的天竺棉花卸下來,鎮上的各個工場都會大量收購棉花,將棉花分揀後加工,紡成棉紗,之後由專業的織布場製成比松江細棉布更加細密緊實的各種花色棉布。然後,有人會將這些棉布運往各地,或者送到印染場去染色。
提起手中狼毫,徐弘祖卻覺得重似千斤。心中似乎有著許多的話語要落在紙上,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
說什麼?說這裡水稻一年三熟,農夫為了不那麼辛苦在政府的領導下,開始逐步的將三季稻變成雙季稻,以改進稻米的口感,提高銷售價格?說這裡的農夫為了提高豬仔的成活率,不惜給產後的母豬供應大量的魚湯,來為母豬增強營養?還是說這最早開發的土地諸多農夫為了能夠開闢更多的土地,不惜分家單過,然後僱傭了大批的土人勞工來耕種土地?
亦或是說說這裡的道路坦蕩如砥?食物種類之豐富,物價之低廉,令他這個來自魚米之鄉富庶之地的人都有些驚訝,覺得自己儼然就是一個鄉下人進城。
但是,想了想,徐弘祖還是覺得兩件事給他的衝擊最大。
一件是這裡的稅收制度。簡直是令人髮指的橫徵暴斂!對於單純種田的農夫而言稅收是低微的,而且官府對於糧油作物的收購還採取保護價收購,給予工業券補助的形式對農民進行貼補。但是,只要農民將自家出產的作物、肉類、油料出售到市場,立刻便要有各種稅收上門。
營業稅、所得稅,如果那些規模較大的養殖場還要按照規模收取更多的稅賦,叫做階梯稅制。更是奇怪的是,面對著這樣的稅收,農戶們和城鎮內的商人仕紳們卻是甘之如飴。
“嫌什麼,連王府裡的大將軍都得繳稅!而且,按照大人自己定的稅率,他的稅金比南中哪個人繳的都多!”
從最高統治者,到街頭擺攤的小販,都要繳納錢糧賦稅,這樣的事情,令來自江陰的徐弘祖只能是搖搖頭,歎為觀止。這在抗稅風潮不斷的江南富庶之地是不可能發生的。
不過,像什麼人頭稅這種稅則是沒有的。這裡的稅收是按照你的財產和收入情況收取的,比如李大將軍,他的財產和收入多,那麼,不好意思,你要交的稅也就多。甚至到了每年的收入有一半要繳納稅款的地步。
“這也許就是南中的道路、橋樑、驛站、車馬兵士的來路吧?”
在自己的筆記上記錄下這件令自己印象極其深刻的制度和與之並行的社會現象,順便寫下了這種稅收制度帶來的結果,徐弘祖滿意的點點頭。
不過,第二件事,卻令他有些擔憂。
那就是這座小鎮上時時響起的紡紗、織布之聲。從凌晨到深夜,整個鎮子全天十二個時辰,幾乎有八九個時辰都被這種聲音籠罩著。
這聲音讓徐弘祖聽得心驚肉跳。
他也曾經同家中開設織布場的幾位同鄉攀談過,須知這紡紗織布之事,最重經驗,同樣的棉花在熟手手中、在好手手中、在高手手中,織出來的布匹是絕對不同的成色。這紡紗織布之事,對於技藝要求之高可想而知。
但是,在這裡,徐弘祖似乎只看到了一些剛剛接觸紡紗織布技藝不久之人,以江南的標準,勉強算是熟手,未曾見到許多所謂的好手和高手。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湧現出來,“若是簡單的熟手都可以織造出如此精美的布匹,靠的是什麼?若是紡織機械之功,若是南中大舉向江南湖廣、直隸山東陝西宣大遼東等處銷售,我江南依靠紡紗織布為生之人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