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丙,和葉琪有點像,一樣的讀書人面相,看上去清秀得很。不過,要是知道他做事風格是如何狠辣凌厲的人,就會對這個滿臉微笑的年輕人另眼相看。
身上一件玄色箭袖袍,外面罩著一件褙子,褙子前襟上的帶子在胸前鬆鬆的繫了一個蝴蝶結,以防海風亂吹。從海船上下來,碼頭上有將軍府的人在那裡迎候,“林先生,主公命我等在此迎候,說見到你之後不必先回將軍府,他在船廠,如果大人旅途不是很勞累的話,便請去船廠見主公。”
船廠?
林文丙略有些詫異,但是馬上就明白了。南中軍眼下每日裡大宗的物資進進出出,哪一件不是要靠船隻的?還有往來聯絡各地,巡航海疆,都是要靠打造的海船。
不知道主公親自去看的船,會是什麼樣式的,能夠運輸多少?折多少料的大船?
這幾年,同葉琪在江南做事,林文丙深知海運的暴利,他悄悄的計算了一下,海運同漕運相比的成本幾乎低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而且同海瑞一樣,都是瓊州府人士的大學士丘浚在多年之前就提出了海運漕米的想法。在他看來,海運比陸運可省費用百分之七八十,比河運省百分之三四十。因此他認為國家不能僅僅依靠河運,為長久之計應輔以海運。“今漕河通利,歲運充積,固無資於海運也。然善謀國者,恆於未事之先,而為意外之慮。寧過慮而無使臨事而悔。”他認為,不能因為眼下河運暢通便麻痺大意,應謀事在先,不要等到有事了才後悔不及。萬一有一天內河漕運不通,因為國家“財賦之入,皆自東南而來。會通一河,譬則人身之咽喉也,一日食不下咽,立有死亡之禍。”
如果有了大船,那就可以運輸在南中幾乎和泥土等價的稻米、精鹽、菜油等物自南向北大肆銷售獲利,這幾年,自從先帝崩殂以來,便是水旱蝗災不斷,就算沒有這些災害,時不常的來上一次地動,也是無數人流離失所。
海運既沒有沿途需要討關過閘的人情,又不存在每年對河道進行清理疏浚的費用,為什麼朝廷上的袞袞諸公就不知道將漕運改成海運呢?
這話在他與漕幫的幾位龍頭飲酒聽曲的時候,藉著酒興,他向這些在運河沿線討生活的人提了出來。不料想卻招來了一番戲謔。
“林相公,你可知道,我們漕幫的苦楚?外面都說我們在接受漕米之時勒索州縣,卻絲毫不知道我們北上沿途要受到的勒索。從首先是‘過淮’投文過堂,照例有各種陋規好處。一幫船總要花到五六百兩到一千兩銀子。這一關一過,沿路過閘過壩,處處要送紅包,大概每一艘船要十幾兩銀子。最後到了通州,花樣更多,要投四個衙門的文,有人專門代辦,每船十三兩銀子,十兩鋪排四個衙門,三兩是代辦者的酬勞。等漕米上岸入倉,伸手要錢的人數不清,總要花到三五十兩。所以我們所謂勒索州縣,無非悖入悖出。不可能讓兄弟們自己掏腰包去給大明朝廷填這個窟窿吧?”
“這還不算,一旦沿途出了些麻煩,比如說漕船被別的船隻撞了,沉了,那船上的漕米便是要我們漕幫的兄弟們來賠。要不是這些年,李相公、葉相公和您搭幫著拉鹽漕兩幫的兄弟們一把,讓兄弟們在這銷售食鹽上賺了些銅鈿,這許久的災荒年,不知道要有多少漕幫的兄弟們賣兒賣女家破人亡。”
原來如此!這條運河,成了無數人發財的門路,怪不得不肯行海運,一旦實行了海運,他們上哪裡去勒索銀子去?!瞭解了漕運中的種種黑幕與弊端,卻也堅定了林文丙海運的決心,無他,海運的成本實在是太低了!別的不說,同樣是運一千石漕米到北京,從杭州出發沿著運河北上,一路上要不停的受水位、關閘、公文、衙門等等諸多因素的限制,但是如果從杭州灣揚帆出海北上直抵天津的泥沽(塘沽),或者用眼下南中有的雙桅橫帆船這樣的江海兩用船,直接從北塘順著白河西進,怕不是漕船還沒有過淮河,海上的稻米已經在朝陽門碼頭上銷售了?!
正因為他對於海運如此熱衷,聽說了守漢在船廠督造新船,便將隨時應用之物交給了一名親隨,自己一迭連聲的催促那兩名將軍府的親隨,“快快!帶我去船廠便是!”
船廠裡新近修建了兩座船臺,有巨大的滑軌通到水中。船臺上,兩條巨大的新船在那裡緊張的施工中。
當然,所謂的巨大也是相對而言的,至多是在林文丙和船廠的承政(廠長?)王全眼裡,便是艨艟鉅艦了。
總長接近六十米的船體(包括船首的斜桅杆),如果不包括船首斜桅的話便是有近五十米長。
船首長五米,船尾長六米。
用熟鐵、球墨鑄鐵和部分高錳鋼製成的龍骨寬度達到了十二米,工人們正在緊張有序的將各類板材和火炮預設炮位的部件安裝上去。
“小林相公,這條船如何?”
王全先發現了林文丙,高聲同他打招呼,顧不得寒暄,上來便問他對於這條船的印象如何。
“很不錯的大船!結實,堅固,排水多少啊?”
“計算過,大概一千多噸!可以裝三十門大炮!要是長途運輸的話,可以運載七八百噸的貨物,要是短途便可以運一千多噸!”
“王叔,”林文丙很是自覺的尊稱王全為長輩,這位老丈也是為了南中的海上基業嘔心瀝血,當得起這樣的稱呼。
“長途和短途是怎麼算的哦?跑廣州算是長途,跑九州長崎算是長途?”
“廣州?應該算是短途吧?!”
王全很有點不忿,如果說他將船廠的每一條船都看做自己的孩子的話,那麼眼下這條仿照哥德堡號帆船製造的大船,就是他最小的一個孩子,自然很是寵愛。
他顧不得一旁還有守漢在那裡專心致志的看著工人們緊張的對船體進行施工作業,拉著林文丙來到了船臺旁的一間小屋裡。
屋子裡的陳設很是簡單,想來應該是供王全等人在此進行短暫的休息和會議之用。牆壁上掛著一幅畫,看起來應該是正在緊張建造的這條船完工後的樣子,俗稱效果圖的便是。
畫面上是一艘三桅帆船,每一桅杆上均掛著方形船帆。主桅和前桅配備有上桅帆、中桅帆和主帆。後桅掛有一張後中桅帆和一張大三角後桅帆。在艏部,是裝有船頭三角帆木桁的船首斜桅;懸掛在那下面的是另外兩張方角帆:斜槓帆和斜槓中桅帆。
“王叔,這條船,這得費多大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