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萬全在契約上按下自己的手印之後,心忽然變得空蕩蕩的。
他的地,租出去了,從今年起,連續十年,地裡種什麼東西、如何種,都和他無關。
這種感覺就像“嫁妻”,把妻子“嫁”(租)給別人,租期內,妻子被別人睡,給別人生兒育女,都和自己無關。
如果有得選,孫萬全寧願自己辛苦些種地,都不想把地租出去,但如今的糧價太低了,他自己種田,根本就維持不了生計。
然而看著商社運來的糧食,還有各種日用品,看著笑眯眯的兒子,還有如釋重負的妻子,孫萬全心中又頗為高興,若商社確實履行契約,他家的日子,肯定要比之前好過。
面色糾結的孫萬全,見著商社的人將糧食和日用品往家裡送,卻沒有跟上去,看著手中契約良久,嘆了口氣,將其小心收起來。
肩膀上一沉,孫萬全轉頭一看,卻是里長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孫,怎麼了?不放心麼?”
里長平日行事公正,有擔當,孫萬全和其他村民都對里長信任不已,如今見著里長問話,他勉強笑了笑:“籤都簽了,不想那麼多了。”
“是啊,籤都簽了,莫要想那麼多,好好過日子。”
孫萬全聞言點點頭,又嘆了口氣,向家裡走去。
今天是個好日子,生活有保障了,妻兒還有母親都笑眯眯的,他苦著個臉,想什麼話喲。
里長目送孫萬全離去,看著對方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耳邊傳來聲音:“竇里長?”
里長竇建德轉身,看向說話之人:“馬掌櫃有何見教?”
興禾商社貝州掌櫃馬靖,看著眼前濃眉大眼的漢子,看這個不肯將名下土地租讓的人,笑眯眯的說:“竇里長,鄙社租地,條件優惠,竇里長真的不考慮麼?”
竇建德聞言,做糾結狀:“這件事,請容竇某再想想。”
“那好,馬某恭候竇里長佳音。”
馬靖告辭,竇建德送對方離開後,回到空無一人的大樹下,看看已經升起裊裊炊煙的村莊,轉頭看看村外田地,呆立良久,面上平靜,心中卻波濤洶湧。
這幾年來,你們故意壓低糧價,逼得種田的百姓無以為繼,如今趁火打劫來租地,反倒成了大善人....
話說得好聽,什麼十年租期一到,不租也行...呵呵,到時候,還由得百姓不租?
把地租給你們,怕是與狼謀皮,空有地契,卻再也拿不回來了!
想著想著,竇建德卻長嘆一聲,向自家走去。
這個道理,他無法向村民解釋,因為租地的好處實實在在,大家是看得到的,不租地,日子就過不下去。
竇建德世代務農,尚豪俠,平日多行善事,故而為鄉里敬重,得任里長,但面對如此局面,他就算有心救濟,又如何救濟那麼多人。
竇建德想著想著,有些無奈:所以即便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依舊心甘情願租地,這就是所謂陽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