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理見著蕭瑀如此表情,嘴巴一張一合也不知該說什麼,對方至少還能後知後覺,他甚至連楊司馬用典所指是什麼都不懂。
我還是讀書讀得不夠啊!
講臺上,楊濟高聲質疑著:“請問先生!東周時《尚書·泰誓》中武王未說‘同德度義’,為何梅賾所獻《尚書·泰誓》卻以其為武王言論!”
“有《左傳·昭公二十四年》做旁例,莫非先生認為《左傳》有誤?”
劉炫聞言表情一凝,原本還算嚴密的防線瞬間出現裂痕,他一時間無法回答楊濟的質疑,並非因為不確定《左傳》的內容,相反,是因為他確信《左傳·昭公二十四年》裡的內容,確如楊濟所說。
同德度義...我...我居然疏忽了這一點!
楊濟的進攻還沒完,接下來是質疑《君陳》中的“惟孝友于兄弟”,質疑《大禹謨》中“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質疑《大禹謨》中“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之文。
面對著質疑,劉炫不停作出解釋,然而他的解釋雖然勉強讓人接受,但氣勢上已經漸漸被楊濟壓制,辯論接近白熱化,聽眾們聽得鴉雀無聲。
許多人已經跟不上兩位的辯論節奏,雙方引經據典,聽眾們手上沒有書,又沒有達到爛熟於心的地步,聽著聽著已經沒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只能跟著雙方的思路走。
書到用時方恨少,這句話用來形容聽眾們此時心中所想再合適不過,然而對於講臺上的聽眾來說,不合適。
鄭通、張軻和章華,在保證速記的同時依舊能保持獨立思考,因為他們對許多典籍已經爛熟於心,雖然有些吃力,但還是能勉強跟上辯論雙方的思路。
更有一人遊刃有餘,那就是負責主持的劉焯,他在一旁聽著聽著入了神,不住的點頭。
寒窗苦讀那麼多年,已經變成了人形圖書館,所有看過的書籍,他們都已牢牢記在心中,劉炫能做到,劉焯能做到,所以他們是天下聞名的“二劉”。
作為距離最近的旁聽者,劉焯每聽到一句引用的典故,腦海裡立刻浮現相關內容,他發現不光好友劉炫所言一字不差,楊濟所說也無錯漏之處。
他,到底花了多少年來研究《尚書》啊!
劉焯看著年約三十出頭的楊濟,心中有些錯愕,以這位如今的發言,要有如此凌厲的質疑,按說應該讀了數十年的書,可是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麼年輕的楊濟能做到如此地步。
多了少年了?多少年沒出現這種情況了?
大概只有當年求學之時,光伯才會如此左支右絀吧…
劉焯如是想,又看了看楊濟,他和對方接觸較多,卻從未見其談論經學,如今楊濟的表現,擔得起“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褒獎。
但是,想要擊敗光伯的話,這還不夠!你只能讓人懷疑梅賾所獻《尚書》,卻不能證偽!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劉焯已經看出來,雖然楊濟在辯論中佔了上風,但這不代表著劉炫會敗北,楊濟的質疑雖然能讓人對梅賾所獻《尚書》起疑,但還沒到能下結論認為是偽作的地步。
大概,辯論會以楊濟稍占上風的平手為結果吧。
劉焯如是想,此時此刻的楊濟也是如此想著,因為這符合他的預期想法。
但我不甘心!
楊濟趁著喝茶潤喉的空隙,瞥了一眼前排的宇文溫,見著這位如同賭紅眼的賭徒,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楊濟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宇文溫要賭,他何嘗不想賭,但也知道光靠梅鷟《尚書考異》的內容,無法有效駁倒劉炫,最後的結果只能是打個稍占上風的平手,所以先前他才敢向宇文溫保證“至少不會輸”。
現在是不會輸了,但要是想贏,得用那一個說法,但是...萬一有破綻被對方抓到,那就畫蛇添足了!
看著眼前一臉嚴肅的劉炫,看看滿堂觀眾側耳傾聽的樣子,楊濟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個人的樣貌,雖然有些模糊,但依舊五官分明。
佝僂著背,鬚髮皆白,一大把年紀,卻只是個秀才,孤苦無依,是楊家的私塾教師,為楊濟開蒙,教各種學問。
雖然恩師蹉跎一生,未有些許功名,但恩師的看法一定不會錯!
再沒有猶豫,楊濟向著劉炫發動最後攻勢,這是殺手鐧,是他老師的觀點,雖為一家之言,楊濟也沒查證過,但他深信不疑。
“後學有疑問,還請先生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