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
掌印太監李覆盤腿坐在金絲楠木榻上,眯著一雙桔皮眼睛搖頭晃腦的不知在嘀咕什麼,待旁邊的小太監提醒,才仿若醒悟似的,向一旁垂眉批註的薛紀年睨了一眼。
他抬抬手,身後的兩個小太監無聲的退下。
室內一時寂靜。
稍頃,薛紀年合上奏摺,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襬,舉步外走。
“怎麼?這就要走了?”
“李叔今日想來是不願理這些俗務,紀年又怎敢厚顏在此繼續叨擾。”
李復哼了一聲,臉色又沉了幾分。
“坐下!”
薛紀年依言又坐回原處。
“怎麼?坐上了東廠提督一職,就對雜家擺臉色了?”
“紀年不敢。”
李復身為司禮監的掌印,穩坐內庭一把手,在前世與薛紀年這個秉筆,卻並沒太多交集。薛紀年那時一心放在歡宜宮的那對母子身上,對於李復,並沒有太多關注。
只是臨死前,已是七十高齡的李復卻來到牢中看望他,說是看望也不對,他永遠記得,李復跟他說的那席話:與柳家相交,無疑與虎謀皮,狠不過他們,註定死無葬身之地。你伺侯了她多年,那身細皮嫩肉想必也摸了不少,竟還沒看透那身皮囊之下所裹之物是何等骯髒。可笑你自認聰明,竟是愚蠢至斯。
至此,薛紀年才知道,李復與皇貴妃之間是有仇怨的。這麼些年,他藏得何其深,叫他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沒發現。
他春風得意時,李復與他多有磨擦,彼時,他只當對方是嫉恨他的步步高昇,如今才明白,那是李復對他的忠告。
可笑他竟直到臨終前才醒悟。
若說花淺是最後收殮他的人,那麼李復便是最後替他送行之人,送行,純粹是字面上的意思。落獄之後,來探望他的人不少,有落井下石的政敵,也有幸災樂禍的同僚,不管他們如何羞辱,他心裡都沒什麼起伏,自古勝者為王敗者寇,他無話可說。
唯有李復的幾句罵言,卻讓他羞愧不已。
李復罵得沒有錯,他的確眼盲心盲,否則怎會扶那一對狼子野心的母子登上九五至尊。
重生以後,他便有意對李復親近,一點一滴潛移默化,到如今,竟有些親人的意味,李復也差不多將他當成未來給自己養老送終的後人,關係與前世大有不同。
李復又哼了一聲:“柳家可是高門,你如今折了柳岸一脈,可有想好怎麼對付那個女人?”
“李叔說笑了,柳岸密謀造反,我只是順勢而為,並無意針對。至於你所說之人,她是主,我是僕,怎能用’對付’二字?”
“你少給雜家打麻糊眼,你就說是不是?”
薛紀年沒有作聲,他微垂眉眼,目光落在面前的一排筆架之上,硃筆御批,看似何等風光,卻抵不過天家一句話。
“你莫忘了雜家跟你說過的話,她那老四,絕非省油的燈,你掂掂自個兒份量。”
李復口中的老四,正是當今陛下的第四子,四皇子殷建杭。
薛紀年眸光一縮,四皇子是什麼樣的人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前世他嘔心瀝血的扶持他,替他披荊斬棘,替他掃平一切反對勢力,為此不惜背上一身罵名。
圖的,無非是後半輩子的安穩。
沒有子嗣的太監,下半輩子大多悽苦。當時薛紀年想的無非是得個從龍之功,再認個孝順兒子,風風光光的榮華富貴一輩子。
可誰知,從前禮賢下士不拘一節的主子,轉眼就像換了個人。
在殷建杭榮登大寶之際,竟是他薛紀年殞命之時。
罪名相當可笑:奸宦禍國殘害忠良!
若沒有他的殘害,若那些“忠良”還活著,皇位哪能輕易輪得到他殷建杭?
想到這裡,薛紀年眼底的狠戾又驟然翻卷:“他沒有機會!”
他想起前兩日的慶功宴上,因著皇貴妃的未到場,四皇子知趣的選擇了一個離宣統陛下遠遠的位置。擱平日,只需皇貴妃從旁輕輕點撥,四皇子向來都是場上的焦點,而如今,儘管眾人依舊對他尊敬有加,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份敬意已不如早先。
四皇子母族本就贏弱,幸好他被抱養在皇貴妃膝下,才有與其他皇子一爭高下的資本。可如今,因薛紀年的“鐵面無私”,他似乎又回到從前那個不受人待見的皇子。我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