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盡杯中酒,凝著一個方向,男子的瞳眸驟緊,眼底是墨一般化不開的濃稠,可是那性感的唇角,卻柔柔地揚起。
藍冉不禁循著那個方向看去,那處坐著的是梁主君最寵愛的芙黛公主,還未長開、卻已能依稀窺見來日驚豔卓絕的顏色。
小丫頭一身盛裝,看樣子正在和自己的小宮女說悄悄話,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藍冉心下明瞭了,迅速垂下眸去,自小因萬千寵愛養成的跋扈和驕傲讓她感覺心裡堵堵的。
想到了什麼,如豔梅的唇角微微勾起,藍冉對著梁王微微行禮,說道:“素聞梁國芙黛公主才藝雙絕,不知藍冉可否有這個機會,得芙黛公主賜教?”
張琦正在問繡桃原主那個懶哥哥梁雍今日怎麼沒來,忽然就聽到藍冉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這......”梁主君掃了一眼張琦,這個丫頭從小隻負責美貌如花,什麼時候會什麼才藝了,這南昭公主分明就是想要設局讓梁國出醜。
“南昭長公主過謙了,芙黛談不上賜教,只是略有涉獵而已。”
張琦不急不緩地從席間走出,在藍冉面前站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丫的,她比這女的矮一頭,氣場輸了,狠話不能輸!
“不過,比之長公主,芙黛這才藝倒是夠了。”上輩子藍冉讓芙黛死得那麼屈辱,就註定了她是張琦的敵人。
註定是敵人的人,張琦實在懶得給她好臉色。
“你!”藍冉沒想到張琦這麼剛,她本來就是想讓張琦下不來臺,順便滅一滅梁的國威,沒想到這個芙黛公主並不像傳聞中那樣見不得世面,看樣子比她還剛。
“好,那就請芙黛公主,賜!教!”最後兩個字,藍冉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這樑子,她結定了。
嫋嫋琴音如泣如訴,纏纏綿綿,一挑一捻一抹一攏,聲聲入耳,律律入心,只見那彈琴的美人身著淡粉色華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
薄施粉黛,只增顏色。白裡透紅,純肌如花。頭插蝴蝶釵,滿頭青絲用髮帶束起垂於腦後,獨留一縷青絲頑皮地拂在胸前。
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
水蔥似的玉指開始在烏黑的古琴上挑摘、剔劈、勾託、抹挑。
朱唇輕啟,天籟嫋嫋:“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待滿堂靜,皆沉醉在《越人歌》中那段悽美的愛情故事中時,音樂驟變,由悽婉含蓄突然變得熱烈張揚起來。
張琦從琴音中緩緩抬頭,對上席中燕筠愈發幽深的瞳眸,痴痴一笑。
燕世子,終於,抓到你了。
芙黛一上場驚豔亮相,燕筠就知道自己徹底輸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愛意張揚而又熱烈,他又怎麼承擔得起?
燕筠的心跳漏了半拍,伴著一把利刃,一瞬間插入到他的心臟,像是被一把大手用力捻磨,一寸一寸,最後血肉飛濺,被碾碎成泥。
一口飲盡杯中濁酒,在御桌下面將酒杯捏的四分五裂,扎得手掌鮮血淋漓,彷彿這種尖銳的疼痛能讓他好受些。
燕筠將受傷的手掌掩於袖下,淡笑著退了酒席,不知不覺到了御花園後的一處幽廊。
“怎麼......到這裡來了。”
他自顧自地苦笑,漸漸闔上眼,腦中浮現出殿中那道粉色的影子,那燦爛至極的笑顏。
大概在很多年前,他初到京都,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質子,父王遭到聖上猜忌,京中貴子輕視,貴女輕賤,為討好天之驕子們動手陷害他的奴才更數不勝數,故而他常常被捲進一些莫名其妙的腌臢事中。
那日她聽聞他進宮了,興致沖沖來尋他,結果正撞見他在宮中被內侍架起來棍打,當即推開左右,滿臉忿忿。
待弄清緣由,得知是她三皇兄的命令後,便衝上去二話不說,拉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他們一直跑一直跑,拐了不知多少彎口,終於甩掉後頭跟著的內侍,一頭扎進一片迎風飄蕩的蘆葦叢中。
小姑娘的手心軟軟的,溫溫暖暖的,他被小姑娘牽著,有些恍惚,總覺得這溫暖來得不真實。
許是走得太急了,嬌嬌嫩嫩的小姑娘被地上凸起的石塊絆了一跤,大約破了點兒皮,便故意委委屈屈地哭喊幾聲,發現他無動於衷後,倒也不覺尷尬,自個兒一咕嚕兒爬起來,笑眯眯地拍拍手,抬頭望著他的眸子裡好似鑲嵌了星光:
“燕筠哥哥,這個地方是不是很好?每次我被皇兄們欺負的時候,都喜歡來這裡,躲在這裡哭,誰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