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太后要對付許姬娘娘,那歡寧殿的那些宮人何辜?她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做著主子們吩咐的事情,何辜遭此滅頂之災?”安素抬高了音量,旁邊的松荷便抬起手來,但馬上又被太后按了下去,示意她稍安勿躁。
“既然要除,當然得除個乾淨,否則遇上像你這樣忠心的婢女,可不是留下了隱患嗎?”太后的眼中似笑非笑。
“可她們也是好人家的孩子,等到二十五歲也是要出宮和家人團聚的。她們的家人還在宮外巴巴的等著她們回去,竟就這樣被燒死在了宮中,難道對她們的家人也要一筆帶過嗎?”安素死死的拽緊了拳頭。
“上官安素,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為極少數人服務的,他們只需要服從,從未擁有過屬於自己的思想。他們在宮裡做著各自的差事,以此換得一些錢財補貼家用,但在主子們需要的時候,他們的身份便從人變成了棋子。”太后高高的揚起下巴,居高臨下的看著安素,“而棋子,就是可以犧牲的。他們每一個人的犧牲,可以換來更大的安寧,也可以給他們的家人爭得更多的錢財,這樣不好嗎?”
“太后所說的安寧,不過是滿足您的一己私慾吧!”安素實在忍不下去了,她今日來長樂宮,也沒打算好好的走出去,索性直說道,“太后您一直想讓皇后娘娘生下嫡長子,不過是為了皇位的傳承,為了將大權一直掌握在您的手中。但是天下的主人是皇上,您既然已經退居後宮,卻一直把持著朝政不放,也讓皇上整日鬱鬱寡歡。皇后被您逼著生子,整日憂鬱難耐,常自比為傀儡,這些您都看在眼裡,卻始終裝作不知,只一味的逼迫皇后娘娘。如今更是為了嫡長子瘋狂殺戮,不惜燒掉整個歡寧殿來掩飾那漫天的血腥,你又得到了什麼呢?”
安素一口氣說完這些,太后的臉色卻沒什麼變化,倒是身邊的松荷大驚失色。
“上官安素,你放肆!”松荷一邊觀察著太后的臉色,一邊訓斥安素道,“在太后面前竟敢如此大言不慚,你真該死!”
“松荷,罷了,她說的倒未必是錯的。”太后竟忽的笑了起來,“只是身處不同的位置,所看到的東西自然就不同而已。上官安素,你能關心到那些宮人們的疾苦,體會到皇帝和皇后的心情,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能說明你心夠細,觀察的夠仔細。”
安素一沉眸,回過神來也覺著自己方才有些太大膽了,便道:“奴婢不敢當。”
“不過,你只看到那些宮人們的疾苦,可曾看到過宮外的情景。你進宮以前所生活的清河郡,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吧?那裡的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愁吃不愁穿,即使日子過得苦些,大多也算是安居樂業的。”太后話鋒一轉,“但你可曾見過那些逃難的難民?他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見過嗎?那些人不值得同情?當然值得,他們可比歡寧殿的那些宮人慘多了,但還不是要被官員們奉命趕出去。你以為皇帝不心痛嗎?你以為哀家不心痛嗎?但他們若是進了長安城,被飢餓侵蝕的大腦就會不聽使喚,他們會去搶奪民眾的食物,會和官府對抗,會把長安城禍害的民不聊生。這種同情斷然是要不得的,因為你一旦心軟,就會導致更大的災禍。”
安素被太后說的愣住了,她是絲毫沒有想到這麼多的。這一環接著一環,其中的彎彎繞繞她並不明白,只是覺著無辜之人不該承受這些,若是歡寧殿能好好的,那大家便能開心的在一起生活了。
“身居高位,就不能只考慮少部分人。你以為是哀家想要這個嫡長子?是哀家不把大權給到皇帝手裡?哀家知曉皇帝鍾愛許姬,若是可以,讓他們雙宿雙棲又有何不可?只是現如今的朝堂之上本就動盪,哀家拼盡全力才將先帝留下的一盤散沙聚攏了,那些老臣,哪個是好對付的?都交給皇帝,他能製得住他們嗎?若是再沒有個嫡長子,等到哀家百年之後,那群虎視眈眈的諸侯王還不把皇帝拆了吞吃入腹?”
安素無言以對,她從來不曾想到過這些。從前以為太后心狠手辣,貪戀權勢,可她做的每一件事,雖說犧牲了太多人,但樁樁件件,卻是都在為國家社稷著想。
“安素啊,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皇后頑劣,哀家便由著她去,皇帝心軟,哀家也由著他。那些背地裡下手的事情,便都由哀家來做,可哀家得到了什麼?不過是被所有人誤解,到底說哀家一介女流,總想著爭權奪利。那些諸侯王們將這些留言傳播出來,不就是想將哀家逼退後宮,好給他們可乘之機嗎?”
“可是太后,如此做法,真的能讓百姓們安居樂業嗎?”安素聽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但宮外的情景遠在千里之外,她看不到。她能看到的只有歡寧殿的滿目血腥,剛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的小皇子,還有皇上和皇后的痛苦。
“或許能,或許不能,但要是不做就一定不能。”太后忽的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的盯著安素,“若是你坐在哀家的位置上,你又會怎麼做呢?能做的比哀家更好嗎?”
這個問題是安素一時回答不了的,她其實已經有些理解太后的,但理解並不代表著認同。那些朝夕相處的姐妹們,突然就一夜消失了,面對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安素實在不予苟同。
“奴婢無法理解太后的心境。”安素把頭低了下去。
“也罷,等你有朝一日坐到高位,自然就會理解了。只是哀家要提醒你一句,有鋒芒是好,但能力尚且不足,那便好好蓄力,留待來日。”太后抿了一口茶水,“若哀家是你,絕不會在此時氣沖沖的跑來長樂宮。以你現如今的身份和能力,來這裡能做什麼?找哀家討要個說法嗎?”
安素蹙了眉,緊緊咬著唇,她來的時候確實只是為許美人不平,覺得不做些什麼,實在對不起許美人的知遇之恩,卻沒想過自己來這長樂宮究竟是什麼目的。
“哀家是太后,手握兵權,就算向所有人承認此事是哀家做下的,也沒人敢拿哀家怎麼樣?況且此事做得隱蔽,不會有其他人知道,即使知道,又有何人敢說呢?”太后的話猶如一個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嘲弄,但字字句句卻都說的不無道理,“你現在能做的,只有收斂自己的鋒芒,若真的想為許姬報仇,你只能隱忍著一步步爬向高位,直到能和哀家相抗衡的時候再來出手。否則,你過早表現出了自己的殺意,只是在提醒敵人儘快將你除掉。”
“奴婢多謝太后指點,既然如此,太后要殺要剮,都請隨意吧!”安素垂下了眸子,這樣來看,她確實是個失敗者。既無法救下許美人和歡寧殿的大家,也沒法替他們報仇。
“既然你以前是許姬的貼身婢女,現在歡寧殿失火了也回不去,那日後便去永巷待著吧!”太后轉過身背對著安素,“還有在長樂宮門口探頭探腦的那個丫頭,她是跟你一起來的吧?你們就一起去永巷待著吧!”
安素深吸了一口氣,又叩謝了太后,才懷揣著剛剛從太后這裡學到的道理,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了出去。她曾在永巷裡待過,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如今這也是她最好的歸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