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閣的大門還像往常一樣大開著,或許這樣說也不太準確,宮牆上掛著的已經不能稱之為門,只不過是久經風雨的幾塊殘破木板罷了。上次來時,這裡只是荒草叢生,盡顯破敗之感,現下再次來到此地,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惡臭了。
安素心裡明白,趙產婆的屍體被扔在此處已有多日,前些天又添來了高毅,自然引得蟑螂爭相流連。她受著太后的命令來此,是不得不做的差事,心中卻總是十分抗拒的。安素比尋常女子膽大,但畢竟也是個女兒家,面對一隻兩隻蟑螂蜈蚣還能鎮定自若,眼下要瞧見的卻是正處於腐敗之中的屍體,實在有些心驚膽戰了。
她抱著地香油站在沉水閣門口,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才咬牙走進去。一路腳步踏在枯草之中,踩到一些硬東西,也不知是石頭還是人的骨骼。走到院子裡邊,遠遠望見許多蛇蟲鼠蟻在某一處聚集,那定然就是高毅所在之處了。
安素輕嘆了一口氣,昔日意氣風發的長樂宮副總管,竟一朝落得如此地步,當真是世事難料。只是復而想起,高毅的死自己也有參與的成分,心中便又多了些罪惡感。好在同樣枉死的周梅紅作為受害者,並沒有落得陳屍沉水閣的下場,她得以被好好安葬,家裡也收到了些補償,算是比高毅好上許多了。
一連想到這些,安素便又止不住的聯絡到自個兒身上。雖說自己僥倖留在了長樂宮,也不知往後的路通向何處,到了一朝喪命之際,是否會比他們好上幾分,又或是更加慘烈呢?
“上官姑娘?”外面玉賢的聲音傳進耳中,安素終於回過神來。
“玉總管,奴婢在這裡。”安素站在荒草中向他揮了揮手。
玉賢倒是毫不嫌棄沉水閣的環境和味道,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安素身邊:“上官姑娘,太后聽說你找了些宦官過來幫忙,便命咱家一同過來指揮著他們辦事了。”
“多謝太后,也多謝玉總管肯屈尊過來這一趟。”安素的目光瞥到玉賢腰間掛著的瑪瑙紅玉牌,便又道,“玉總管這塊玉牌成色上佳,必定是珍貴之物吧!奴婢似乎曾見過一塊一模一樣的,彷彿是在某個夜晚。”
玉賢的笑容中看不出一絲不妥:“一模一樣的玉牌多的是,一模一樣的人卻是難得的。咱家聽說原先住在增成殿的胡八子是難產走的,後來皇上召集那晚在場的人詢問情況,給她接生的一位趙產婆卻不知去向。”
安素的手猛的拽緊,心中也警惕了幾分。
“咱家前些日子送高毅來此處,發現這沉水閣多了一具新屍,看樣子和那趙產婆十分相似。”玉賢盯著安素繼續說道,“咱家就順路在這附近打探了一番,聽說胡八子薨逝那天,有兩位穿著宮女所服飾的宮女往這邊來過。”
“玉總管為何突然提起此事?奴婢聽不明白。”安素的心稍稍揪了起來。
“咱家不是好事之人,那兩位宮女姓甚名誰,便沒再去打聽。不知上官姑娘所說的,那塊和咱家腰間這塊相似的玉牌,可曾打聽是在何處,在何人身上瞧見的?”玉賢的話意有所指。
安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既然相互握有把柄在手,便可各自相安無事。她勾起嘴角笑道:“玉總管是長樂宮的總管,奴婢是長樂宮的宮女,自然事事以總管前輩為表率。玉總管不是好事之人,奴婢自然也不愛找麻煩,玉牌多有相似之物,奴婢想來定是看錯了。”
玉賢聽她這般說,便滿意的露出一臉孺子可教的神情:“既是看錯,便不必在意了。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把活兒幹了吧!”
安素點頭,便從懷中取出地香油,揭開蓋子往地面上灑去,連同那些傷感與愧疚,也一併灑在此處了。
依著先前安素在院子裡燒落葉的法子,幾個宦官打了水來,將沉水閣周圍的裡裡外外都潑上水。等候了約莫有一個時辰,那些從此處竄出去的蟑螂,便又乖乖的回到了這裡。安素被沉水閣中的惡臭燻得腦子生疼,只待上一時半會兒還好,現下卻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實在是難受至極。
好在往沉水閣裡爬來的蟑螂已經漸少,終於等到一隻也沒有了,玉賢才帶著那些宦官往裡去。安素倒是沒跟著進去,只是站在門口觀望,裡面的蟑螂聚整合了黑壓壓的一片,看起來可怖又噁心。
玉賢對這副場景也很是嫌棄,揮手讓身邊的宦官去取來了火把,一走出門外,便將火把扔了進去。沉水閣裡的荒草是最好的生火材料,這裡很快就被火光籠罩,裡面的生物和死物都沐浴在火光之中。安素只能看到瀕死的蟑螂們拼命往外爬,但這根本無濟於事,那地香油是好東西,把一眾蟑螂都吸的死死的,再也無處可逃。
處理完沉水閣的事情,安素向太后回了話,今兒個倒是沒再被刁難,她也能早些回房休息。長樂宮和披香殿離的不算太遠,從安素的房間往外瞧,正好能聽見些那邊的動靜。白日裡在沉水閣燒掉了大多數蟑螂,但免不得還有些漏網之魚,安素開啟窗戶靜靜等待著。
果然如她所料,只過了不久,便聽見披香殿那邊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不用多想,這尖叫聲便是屬於娥眉夫人的。白日裡安素在披香殿的花圃裡留了些地香油,用量雖小,吸引些蟑螂過去也是足夠的。
此時,娥眉夫人正在墨竹的勸解下心情稍稍緩和了些,想著和皇上多年情義,總不至於為一個宮女便讓她完全失寵了。為了舒緩情緒,她便命人搬了躺椅,在院子吹吹晚風。誰知沒躺多久,便有些黑黢黢的小東西透過宮門的門縫往裡爬進來,成群結隊的,在黑暗中看著十分揪心。
“墨竹,你去瞧瞧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此時天色已晚,宦官們都已回去休息,娥眉夫人念著安靜,也只留了墨竹一個人伺候,現下也只能由她去瞧了。
墨竹回屋提了盞燈籠回來,往那花圃裡一照,一大群蟑螂便映入了眼簾。墨竹嚇了一跳,手裡的燈籠都跟著抖了一抖,那燈籠便蹭上了花葉上的一些地香油。
“娘娘,那邊出了好些蟑螂呢!”墨竹試探著問,“要不要奴婢去叫人過來?”
“算了吧,明日再說。”娥眉夫人斜眼瞥了一下花圃,想著只是蟑螂也並無大礙,便道,“本宮今日才剛被禁足,皇上正在氣頭上,若是再鬧出什麼動靜,怕是會龍顏大怒也說不定。”
但娥眉夫人話剛說完,那些聚集在花圃裡的蟑螂便燥動起來,許是那邊的地香油已被消耗盡了。它們便將注意力又放到了墨竹手中的燈籠上來,那燈籠上沾上的地香油也是香甜,蟑螂們便又成群結隊的衝向了娥眉夫人那邊。
如此,一聲淒厲的尖叫便傳遍了周圍的宮殿,直直傳進了安素的耳中。總算為自己白日裡的羞辱出了一口氣,安素關上窗子,終於能夠安心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