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學之後,夏侯紓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瑤雪苑,而是提著書箱出了和光門。聽說御花園的海棠花和山茶花開得熱鬧,她也想去賞賞花透個氣。不然天天看著平康公主那張橫眉冷對彷彿要吃人的臉,她也高興不起來。
御花園臨水亭裡,重紗漫卷,可以清晰地看見亭外的花簇。臨水亭周圍只栽種了海棠和山茶花,正值盛開的季節,滿園盛開的花朵,層層疊疊地生長在一起,宛如織出的錦緞,繽紛裡溢散出一份華美,顏色亮麗得宛如人工染過一般,簇擁著亮堂堂的陽光,錦繡如畫。不知道是誰在裡面放了一個火盆,烘得整個亭子裡都暖融融的,驅散了深秋的涼意。
夏侯紓循著海棠花的芬芳而來,欣喜之下就摘了幾朵握在手裡,心中無比歡愉。遠遠看見亭子裡空空的,她警惕地在旁邊蹲守了片刻,一直沒有見到有人來,便搓著手跑進去烤火了,順手將海棠花扔在了石桌上。
這是夏侯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來御花園,新鮮和好奇感讓她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番,仔細欣賞著這彙集了眾多能工巧匠精心打磨的山水林園。從臨水亭裡往外看,四周的景色盡收眼底,無一遺漏。這個時候,她還真有點想念遠在宮外的家人。
美景賞完後,夏侯紓一個人閒得慌,但又不想回瑤雪苑,便從書箱裡掏出一本書來隨便翻了幾頁,依然還是覺得無趣。
事實上,夏侯紓也不是讀書的料。從前在泊雲觀,師父教大家習字,她總是最愛走神或者打瞌睡的那個。回家後,母親管得嚴,她每日準時準點地去家塾上課,更多的時間都用來練武了,平時的功課大多都是云溪在替她完成,沒想到如今竟然被逼著再來學一遍。
真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不知道是炭火過於暖和,還是此處過於安靜,又或者是御花園裡的那些盛開的海棠和山茶花有催眠的功效,儘管還帶著對出宮遙遙無期的迷茫,她很快就開始打瞌睡了。
恍恍惚惚中,夏侯紓似乎做了一個夢,夢中夏侯翊迎著耀眼朝陽而來。等她看清了夏侯翖臉上如陽光般明媚的笑容,她毫不猶豫地向他伸出了手。然後夏侯翊帶著她一起穿過山水重幕,穿過草原大漠,深入北原腹地,去探尋大哥夏侯翖失蹤的秘密。隨後光線由亮入暗,當她意識到再有光亮穿過濃重的陰霾時,那樣的光線反而刺痛了雙目。又有什麼氣味飄來,衝開了縈繞在鼻尖上平和舒緩的氣味,忽然擊在心頭。
夏侯紓瞬間睜開眼,只見書案後赤黃色身影流動飄逸,比滿園的海棠更耀眼,腰間掛著龍紋玉佩和香味馥郁的香囊。
南祁天子,姓獨孤,名徹。
褪去一身紫衣的神秘,一襲赤黃的十二團龍盤領袞服映襯出他身為一國之君的威儀。
可曾經,他告訴她,他叫齊南。
“參見陛下!”夏侯紓忙屈身行禮,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他,而且還看到她這幅模樣。難怪這亭子裡會莫名其妙的放個火盆,敢情是供這尊大佛用的。
回想起在護國寺和南苑圍場的事,夏侯紓就後怕。早知如此,她就應該好好的待在瑤雪苑,寧願被平康公主煩死,也不要被眼前的男人嚇死。
“平身罷。”獨孤徹語氣很是平淡,疏離得彷彿從來不認識夏侯紓一般。隨後他便去翻看書案上被風吹亂的書本,似乎很感興趣。
那是一本《詩經》。
宮中書本種類雖多,但夏侯紓感興趣的卻沒有幾本。再者,礙於名門閨秀的風儀,她也不好意思明目張膽的去借那些被稱之為俗物的話本子來看。
獨孤徹搖搖頭道:“南祁女子似乎偏好此書,未料你也是。”
夏侯紓聽不懂他這話是褒還是貶,便謙虛道:“臣女也只是南祁萬千平凡女子中的一個,自然是落俗了。”
獨孤徹聽罷抬頭看了看她,眸子裡並無半點威儀,更多的是閒適,忽然輕聲笑道:“你從前可不是這般溫婉順從的。”
從前你也沒說你是南祁天子。
夏侯紓眼神裡暗含怒意,心想我溫不溫婉,順不順從關你什麼事?而且我現在都已經知道你是天子了,還能不畢恭畢敬的?我的有幾顆腦袋夠你砍的?
獨孤徹像是沒有看到她眼裡的怒意一般,好整以暇地說:“這些日子,可還習慣?”
夏侯紓聽了簡直想翻白眼,心想你手眼通天,我過得好不好,習不習慣,你看不出來嗎?就算我不習慣,又能怎樣呢?難道你會馬上下旨同意我出宮回家嗎?
“謝陛下關心。”夏侯紓客客氣氣地說,“臣女一切都好。”
獨孤徹點點頭,繼續神情自若地翻看著那本《詩經》,彷彿入定了一般。
夏侯紓傻傻地站在旁邊,茫然不知所措。走還是留,這是個問題。
有微微的風夾著花香飄進來,扶起她的髮絲。如果時間就在這一刻凝固,那畫面一定很美好。但這裡是皇宮,一切美好都是有期限的。
“原來陛下在這裡啊。”遠遠的一個身著大紅色繡著牡丹吐蕊的宮裝美人,似與這滿園盛開的海棠花融為一體。
光是聽到這個聲音,夏侯紓就覺得頭皮發麻,這事還能不能再巧一點?
姚貴妃緩步走來,身上環佩叮鈴,襯得她的身段婀娜多姿,極盡嫵媚。
夏侯紓很想捂著臉趕緊離開,可是天子在側,她又不能失了儀態。
不一會兒,姚貴妃便已經到了臨水亭外面,微微向獨孤徹欠了欠身,方嬌滴滴道:“陛下怎麼轉到這裡來了?讓臣妾好找啊!”
說著她蓮步輕移,進了臨水亭,帶來了一股濃郁的牡丹花香味。待她的目光順著獨孤徹的動作移到石桌上的海棠花上,臉色瞬間大變——她跟在獨孤徹身邊那麼多年,自然是知道他沒有這份拈花惹草的閒情雅緻的,那麼這摘花之人自然就另有其人了。
“怎麼又是你?”姚貴妃凝視著夏侯紓,一雙柳眉都快打結,語氣裡充滿了憤怒,“夏侯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採摘御花園的花!”
夏侯紓大驚,沒人告訴她御花園的花是不能採摘的。前兩天她還看見平康公主叫人採山茶花去泡澡,難道是有人故意要誤導她?
不管是不是被誤導了,她都把人家的花給摘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最可怕的是,前來追責的人還是姚貴妃,所以她不得不謹慎對待。
“臣女進宮時日尚短,並不知道御花園裡的花不能採摘,還望貴妃娘娘恕罪。”夏侯紓趕緊認錯。不管怎樣,先有個態度,總是沒錯的。
“你的意思是不知者無罪?”姚貴妃依然眉頭緊蹙,語氣帶著幾分威脅,“說得倒是極好,如果宮裡的每一個人都像你這樣,那還有王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