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覺得今天的事情很突然,大家的反應也很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裡怪。她獨自一人在花園裡徘徊了一會兒,始終覺得父母有事瞞著她,便決定去問個清楚。
頌雅堂裡。鍾玉卿正執筆伏在案前寫著一張物品清單,慶芳則領著幾個僕婦按照她擬寫的清單在收拾東西。夏侯紓看了一圈,不解地問:“母親,您這是要出遠門嗎?”
鍾玉卿抬頭看了看女兒,溫和地說:“你三日後便要入宮,娘得給你準備些東西,不然一個人在宮裡,又沒有熟人,舉步艱難。”
“怎麼會是一個人呢?”夏侯紓笑道,“我可以帶云溪一起去啊。”
“傻孩子,你當是出去玩呢。”鍾玉卿嘆氣道,“你進宮雖說是伴公主讀書,實際上是去伺候公主的,皇上又怎麼會允許你帶云溪去呢?”
“我不能帶云溪去?”夏侯紓驚愕地轉頭看向站在旁邊同樣驚愕的云溪,心想這可不行,趕緊央求道,“母親,你讓父親去跟陛下說說,就讓我帶云溪一起去吧,這樣我跟云溪也有個照應,您就不用這麼擔心了。”
“胡鬧!”鍾玉卿突然提高了聲調,然後對云溪說,“云溪,你先下去。”
“是,夫人。”云溪紅著眼睛出去了。
夏侯紓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似的,便站在原地發呆,心裡全是惶恐。
鍾玉卿放下手中的細軟,這才叮囑道:“紓兒,你向來聰明,不會讓自己吃虧。可宮裡不比家裡,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儘量不要惹事,尤其是避免與陛下見面。”
“為什麼?”夏侯紓脫口而出,細想又覺得不對勁,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難道母親也知道了她女扮男裝的事,怕獨孤徹認出她來?
“宮裡是非多。”鍾玉卿正色道,“你雖是越國公的女兒,又是陛下欽點入宮的伴讀,可正因為如此,你做一件事,總有千萬雙眼睛盯著你。一旦有所差池,必然招致後患。還有你這性子跟野馬似的,我總是不放心。”
夏侯紓的一顆心總算是落平了,還以為母親全都知道了呢。不過古來關於“一入宮門深似海,最是無情帝王家”的言論並不只是虛傳,皇宮裡的確瀰漫著是是非非,縱然如此,還是有無數女子削尖了腦袋要往那裡撲。可是她只不過是入宮伴公主讀書,還有越國公之女的頭銜,也不會惹出什麼是非吧?
夏侯紓微微一笑,故作輕鬆地說:“母親,你就不必擔心我了,有父親的威名和陛下的聖旨在,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鍾玉卿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然後將準備好的東西一一告知她用途,比如哪些是用來打點宮人的,哪些是自己留著防身的……所有的東西都分門別類收拾得妥妥帖帖。
兒行千里母擔憂,夏侯紓突然就熱淚盈眶。
“怎麼哭了?”鍾玉卿轉身看見女兒的樣子不由得愣住,然後摟著夏侯紓安慰道,“自從你回來後我就發誓永遠不會讓你再離開我,可是君命難違啊。好在宮裡有我們自己的人,你進宮後她會主動聯絡你,若有什麼難處你就告訴她,她會想辦法把訊息帶出來的。千萬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自己一個人擔著,母親捨不得你吃半點苦頭,知道嗎?”
夏侯紓點點頭答應。
那晚,夏侯紓在春熹居等了許久,看著月亮一點點移到中天,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記得在泊雲觀的時候,她每天一睜開眼睛就喜歡一個人跑到懸崖邊的大石頭上坐著看雲捲雲舒,等著家人來接。曲白師太常常看著她嘆氣,說她心智太過早熟不是好事。
這些年,她努力的讓自己開心,心安理得的接受家中所有關懷與饋贈,可是有些事情不論過去多久都無法釋懷。
想著想著,她便趴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睡著了。
夏侯翊回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他喝得酩酊大醉,由符息攙扶著。
夏侯紓被吵鬧聲驚醒,連忙睡眼惺忪地迎上去扶住他,他卻拉著夏侯紓的手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夏侯紓只得小聲安慰他,好不容易才在沒有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將他送回房間。
夏侯紓讓符息先去休息,然後靜靜地守在夏侯翊的旁邊,聽他不停的囈語。
“紓兒,都是我不好,是我識人不真,引狼入室。”夏侯翊說。
“我不怪你。”夏侯紓輕輕地說,儘管她知道他現在未必就能聽得到自己在說什麼。
潛意識裡,夏侯紓覺得這件事跟宇文恪沒有多大關係,也不是獨孤徹故意為之,反而感覺冥冥中自有定數。
夏侯紓用手輕輕覆上夏侯翊的眉眼,替他撫平眉間的愁緒,自言自語道:“二哥,你知道我有多麼感激你們嗎?如果不是你們,我不可能成為現在的夏侯紓。從前父親總是教導我們要謹言慎行,我卻不以為意,總想著有你在後面替我收拾殘局,如今就當是我莽撞的代價吧。”
“其實這還不是最壞的結果,至少事情還沒有敗露,沒有禍及滿門,我已經很慶幸了。二哥,我進宮後就沒人整天煩著你了,你會不會不習慣呢?”夏侯紓自顧自的笑了笑,繼續說,“二哥,你放心,無論宮裡會發生什麼,我都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小眉跟小畫,雖然我總說要把它們燉湯喝,但其實我心底還是喜歡它們的,你一定要替我解釋清楚,免得它們記恨我。二哥,等我回來。”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夏侯翊才安靜地睡去。夏侯紓給他蓋好被子,推門出去。打更人正好敲響了三更的更聲。
正值春盡夏來,夜露深重,天空中掛著幾粒寥落的星子。一陣風吹來,夏侯紓突然有些涼意,忙雙手抱肩往自己的清風閣快步走去。
房裡燈火如豆,云溪正趴在燈下打盹,圓潤的臉蛋在燈火的輝映下柔美而溫馨。
夏侯紓在她旁邊坐下開始沉思,時不時看她幾眼。
不知過了多久,云溪才醒來,揉了揉眼睛說:“姑娘,你何時回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天快亮了,你回去睡吧。”夏侯紓實在沒心情回答她的問題。
“嗯。”云溪乖巧的點點頭,起身點了只燈籠往外走。正要關門,忍不住又說:“姑娘,你也早些睡。”
夏侯紓微笑著點點頭,看著她關門出去,才回過頭來,放下頭髮,滅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