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樓外已無江城身影,碎了膝蓋的男子不知去向何方,但傲骨尚在,何愁人間無歸處。
十二峰盡頭,花骨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樣兒,擰轉著鈍骨飛刀,僅剩的瞳孔炯炯有神,笑道:“別說一座廬江分院,就是把中原的國子監都拆了也行!”
少年郎如此一言也算是在遞投名狀了,陳玉知還不清楚自己與花骨的淵源,只覺得這個少年郎瞧著十分順眼,儘管他戴著眼罩,但從最初相識起,便能夠感受到花骨的與眾不同,殺意與殺氣纏身,善心與寬厚掩藏,從不輕易揮出手中擰轉的飛刀。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辣無情,只要你嘗試過什麼叫嫉妒憎惡。
李溪揚並沒有說去或是不去,他與陳玉知行走江湖從未怕過事,若青衫劍挑國子監,那身旁必然會有道袍的一席之地,小雜毛問道:“你可想清楚了?如此一來便沒了餘地,只怕要亡命天涯了……”
“都說有智慧的人做事會留些餘地,這餘地並不是留給自己,而是留給別人的……我不是智者,他們也不是聖人,談何餘地?如此草菅人命的廟堂,如何讓百姓安身、如何讓壯士立命,我已不是晉王九子、不是玄甲統領!頂多算個拔劍除惡的江湖遊俠!”
李溪揚望雲長嘆,深吸一口氣,正色道:“走,拆分院去!”
陽明畫律傷得不輕,若不是依仗著手中繪卷遁走,只怕今天得折在望山十二峰盡頭。丁寅碎罵了曹宣城兩句,覺得自己受傷都是他辦事不利所致,而陳玉知既然走到了自己面前,那便說明曹宣城敗了,估摸著多半是死在瞭望山,陽明畫律覺得此人死有餘辜,兩幅繪卷的價值不可估量,總要比一位院首的性命值錢。
廬江分院進入了戒備狀態,那些個剛被收編入院的江湖遊俠有了用武之地,在陽明畫律的安排下齊齊立於分院廣場之上,守著那處大門戰戰兢兢,雖不知稍後會有何人來犯,只是能讓國子監分院如此忌憚,想來絕對不是個俗手,場中眾人議論紛紛,有人嘆道:“這廟堂的俸祿果然不好混……”
丁寅回到了議事堂,見一把匕首與滿地碎卷,險些又吐出一口鮮血,他盤坐於長桌之上調息運崑崙,此時保住這道氣運才是重中之重,今日之事必然會震動廟堂,也不知老宦官得知胞弟死訊後會有何感想。
夕陽照瀑布,雲洩如紅綢,十二峰奇景引得廬江百姓紛紛駐足觀望,三人行至國子監分院,不緩不急。
這處分院自建成之日起,從未有人敢到此撒野,就連那些院士走過門樓前“國子監”匾額下時,也只得垂頭臣服,廟堂終究是廟堂,這二字的分量太重,足以壓得世人喘不過氣。
一聲劍鳴劃破長空,國子監匾額被人踩在了腳下,塵煙後門樓消失,一道缺口毀去了此處原有的盛氣凌人。
三人云淡風輕,脊樑直挺天地,分院廣場莫約數百人,方才那一閃即逝的劍意讓許多遊俠都生出了退意,誰都不願做出頭鳥,畢竟丟性命的賠本生意可沒人願意做。
青衫抱劍立於人前,瀟灑之意勝過了十二峰嵐落紅綢,身後道袍雙手負於兩袖,還有個獨眼少年郎擰轉著手中飛刀。
百人或是千人在陳玉知眼中沒有區別,數萬人的大陣仗都沒能讓他眨眼,更別提今日這等小場面了!青衫出鞘一劍,黝黑劍身暴露在了眾人眼前,拔刀斬三刃相疊,劍氣從門樓缺口處直至院中走廊才漸漸散去,一道裂痕碎石嶙峋,如巨龍脊椎一般讓人心生懼意。
場中位高權重者自然瞧不得旁人踐踏國子監的臉面,喝道:“斬殺來犯者可晉升院士,給我殺!”
江湖中如楊鹿禪一般的莽夫大有人在,一時間兵刃出鞘之聲不絕於耳,陳玉知言道:“小雜毛,你若不想染血便去拆樓拆屋,抬手撼樓閣的事還是你比較在行!”
李溪揚乃是修道之人,青衫不想讓他手中沾染太多殺孽,故而才有此一言,可心思澄清的道袍怎會不知,笑道:“放心,廬江分院今日必拆無疑,你若有危險我亦會出劍,染些殺孽又何妨!”
陳玉知與花骨兩人直入人群,言道:“花骨,我劍斬身前,你刀御後背!”
“放心!”
人生有兩種悲劇,一是籌措滿志,一是萬念俱灰。
這些投奔國子監的江湖遊俠便是佔盡了人間悲劇,半炷香前還做著平步青雲入廟堂的美夢,半炷香後卻已是萬念俱灰,一朝身死終成空……
廬江望山十二峰,不及城東染硃紅。
青衫與花骨殺紅了眼,一入人潮便忘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大義,一炷香後滿院嫣紅,僅有三人立於其中,陳玉知受了些輕傷,而後背卻完好無損,花骨喘著粗氣與青衫一同觀賞小雜毛的拆樓絕技。
國子監四方院牆完好無損,僅有方才斬出的一道缺口,而瞭望塔與內部建築統統化為烏有,一片狼藉!李溪揚完事後一屁股癱坐於地,瞧上去要比大殺四方的陳玉知還要疲憊,嘆道:“這活兒太累人了……”
青衫與少年郎對小雜毛豎起了大拇指,齊齊笑道:“道爺威武!”
“少來這套,我們撤?”
陳玉知搖了搖頭,對著原先議事堂方向望了望,大喊道:“陽明七律都是縮頭烏龜?”
兩幅繪卷直入天際,繼而墜於廣場之上,入土兩寸有餘,陽明畫律從磚瓦堆裡一躍而出,嘴邊仍有一絲血跡,怒道:“陳玉知,你今日屠殺廬江分院罪無可恕,我要替廟堂除了你這顆毒瘤!”
青衫瞥了瞥滿地屍骸,森然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廟堂又如何,國子監又如何!今日我就是要替望山樓討回公道,回去告訴陳景文……江湖不是他想染指就能染指的!若不積德累仁,江山易主彈指間。”
丁寅聽聞陳玉知直呼晉王名諱,怒道:“放肆!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