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啟老夫子道:“此前各縣都繳齊了徵餉,惟平湖縣不給。大人屢次遣人催促,他總是藉故拖延,而今方過一月之期,便出了這樣的事,雖不足以確定是他,但其中想必覺脫不了干係。”
如此一說,郝知府想起之前曾幫錢縣丞與苗主簿構陷李羨之時被他輕鬆化解。那次也是閹黨中人替他說話。由此他又想到李羨之可能果真在京裡有閹黨的大員做靠山。想到此,他愈發驚了,為謹慎起見,自然不敢再提那八千銀子的事。又問兩位老夫子道:“依而為之見,送多少合適?”
郝知府慣常是收銀子的,不拘多少,總是笑納。到送銀子時,卻一直拿不準主意,從來都是老夫子們替他計較的。
兩位老夫子蒙問,交頭接耳低語了許久,道:“依我等之見,當送七萬銀子為好。”
聽了如此龐然之數,郝知府直覺的天旋地轉,幾乎栽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坐穩,黑著臉一言不發。
賬房老夫子一筆筆算道:“就是外官入京,要想見魏九千歲一面,也要三萬四萬送銀子的。而今既然得罪於他,少說也要四萬。另有一萬五是送與顧閣老的,歷年來皆是此數,餘下一萬五則是打點各位大老爺,免得再節外生枝。”
郝知府眼見著賬房老夫子扳著指頭算了個清清楚楚,雖然極其不捨,卻也別無善法,只好又從家中取了大宗銀子,與藉著“生祠餉”斂來的銀子一起湊足了七萬兩,準備解送入京。
到次日,郝知府令書啟老夫子和一個心腹管家一同到京中周旋。這書啟老夫子姓陳,素來行事周全,因此頗得郝知府倚重。又命人僱了一條大船將銀子裝了,又選了得力家丁和府衙民壯各十人暗藏兵刃押送。大船離了嘉興,進入運河,裝作一艘商船,揚帆往京師去了。
一路無話,到得京師。陳夫子便撞到顧閣老府上,遞了郝知府的片子。一個管家二爺出來接他到門房裡坐,然後將郝知府的信件、禮單代呈上去。
顧閣老府上人多,往來不絕。這陳夫子也著實老辣,他只憑察言觀色便可知其身份,依此作揖行禮送銀子,竟沒有一個不當的。尚未坐夠一刻,就把一干人等哄得喜笑顏開,不住地贊他。
又過許久,管家二爺出來。陳夫子慌忙撇了眾人,起身迎接。二爺將他引到一旁,低語道:“相爺看了信,臉上露了笑意,想必貴主所託之事十有八九是成了的。”陳夫子聽了,喜不自勝。
二爺又道:“相爺要我問東西在何處?”
陳夫子忙道:“就在小的寓處,有人看守著。本想一併帶來,只是數目太多,恐人多眼雜,多有不便。”
二爺笑了一聲,道:“你想的倒周到。我這就帶人同你去取。”
陳夫子連忙答應。二爺吆喝幾聲,幾個下人忙忙跑了出去。然後又讓著陳夫子坐了片刻,道:“準備已齊,我們走吧。”說罷,起身往外走。陳夫子也忙起身跟著。
出了門,向東轉,繞著圍牆,到了一處側門,果見一干人已套好了七八輛雙轅帶篷的大騾車。
二爺邀著陳夫子跳上了頭一輛,在前帶路。車把式一聲鞭響,車隊望著陳夫子寓處來了。轉彎抹角,不多時便到。二爺一招手,下人們隨之魚貫而入,與陳夫子帶來的人一起將十幾個大箱子搬上了馬車,返回顧府。陳夫子也一起返回。又不多時,沿著原路回到顧府,二爺帶著銀子回稟顧閣老。陳夫子仍舊候在門房,等著回話。
等了許久,想必後面已是點數勘驗完了。仍舊是那位二爺出來,道:“相爺明示下來,當盡力周旋,閣下可放心了。”陳夫子聽了,自然放心,忙跪在地下拜了兩拜方才起來告辭離去。
大事已畢,陳夫子卻並未急著返回,而是回到寓處住下,等著得了實信才走。又過數日,陳夫子仍舊到顧府來找那位二爺打聽。二爺道:“相爺已將銀子悉數送到了,九千歲心情大悅,想是無事了。”自此,一場大禍煙消雲散,陳夫子心中一塊石頭也真真落了地,道:“煩請顧爺回了相爺,討一封回書,小的回去也好交代。”
二爺笑道:“不勞閣下費心,已有回書在此。”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蠟封上蓋著顧閣老的小戳。
陳夫子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貼身放好。然後又取出一錠蒜條金塞在二爺手中,道:“多勞費心,不成敬意。”
二爺推辭道:“閣下的好意我已收過了,此番又是何故。”話音未落,卻已將金子藏進了袖中,然後又道:“你可知此事是何人惹出來的麼?”
陳夫子聽了,立時知道是方才那一錠金子起了作用,忙道:“請顧爺示下。”
二爺道:“不是別人,正是貴省的胡按察遞上的摺子,才激起此番波瀾。”
陳夫子本以為是李羨之從中作梗,未料卻是胡按察,當即大吃了一驚,謝過二爺,連忙告辭,一刻也不耽擱,僱了車船返回嘉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