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泰安從衣袖內摸出五錢銀子,遞到老吏手中,道:“耽擱不了多久,請老倌行個方便。”
老吏將銀子袖了,道:“日落之前,須得出來。”
賀泰安連道:“一定,一定。有勞老倌。”
老吏開了門,在門外候著。賀泰安抬腳入內,韓釧亦是無事,樂得見見世面,便跟著進去了。
這貢院雖是為天家選材的所在,但因國事日艱,年久失修,內中卻陳舊的很。號棚上的瓦片多有破碎,牆上青磚斷裂,柱子上漆跡剝落,牆腳還有雜草叢生。
賀泰安不由得嘆道:“如此荒涼破敗之地竟惹得天下英才趨之若鶩!”然後又想到自己半生功名未濟,未能堂皇而入此地,倒要行賂於一老吏,因此心中油然而生一絲不甘,一時興味索然起來,轉身便往外走。
老吏見他提早出來,心中自然歡喜,道聲“慢走”,便鎖了門自去了。韓釧見賀泰安面上忽然變得老大不悅,也不敢多問,跟著一同回到寓處。
次日一早,賀泰安便要啟程南歸。可韓釧玩興不減,賴著不走。賀泰安吃他纏磨不過,只好又留了幾日,也不出去,只埋頭在屋裡。
韓釧一個人每日早出晚歸,在這花花世界閒蕩,又過幾日,身上帶的幾文銀子花光了,也覺得膩了,便又央著要回平湖。於是兩個僱了車出城,仍到通州碼頭,僱了船南歸,無非是順風行船,逆風則駐,於路並無甚要緊之事,暫且不提。
再說錢縣丞與苗主簿兩個自從往知府衙門裡送了銀子後,每日坐在家裡等著看李羨之的下場。在他們想來,郝知府是魏九千歲的人,朝中有的是翻手雲覆手雨後臺,參掉一個區區七品知縣,豈非易如反掌?
果然,等了不久,便有朝廷中使帶了詔書下來。錢、苗二人見大事將成,歡喜得要不得,飛奔到府臺衙門等著聽信。未料一旦宣詔,只是把撫臺免了官,下面幾個走得近的官員也是不輕不重地罰了。李羨之卻是半句沒提,一點兒事也沒有。
錢縣丞與苗主簿空歡喜了一場,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又像跌到了冰井裡一般。呆了半晌,苗主簿嚷道:“府臺大人拍著胸脯打的包票,如今卻這般結果,他李某人的根子倒比巡撫還穩了!”
錢縣丞沒好氣道:“府臺大人收了銀子,好歹找他討個說法!”說罷,兩人一起望知府衙門裡來。
進門參拜完畢,沒等兩個說話,郝知府先不好意思了,說道:“朝廷詔命二位都知道了?出了這樣的事,亦是出乎意料。”說著,拿起一封信遞給錢縣丞。錢縣丞取出看了,卻是方御史彈章的副本。
郝知府接著道:“我那老同年收了銀子,著著實實是辦了事的。本來就要成了,硃批下來是要交部議處的,未料戶部劉少司徒找了崔少傅,把參李某人的話盡抹了去。”說完,又像是自言自語,一邊搖頭一邊喃喃道:“也不知李某人是甚麼來頭,竟搭得上這樣的大員替他說話。”
錢縣丞與苗主簿自然不能甘心,問道:“那都老爺收了我們的銀子,事未辦成,總有個說法的。”
郝知府道:“都老爺有都老爺的規矩,向來是收多少錢,說多少話,辦多少事,是再公道也沒有的。如今彈章已然上了,惡人也做了,出了這樣的岔子,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錢縣丞與苗主簿折了三千兩銀子在郝知府和方御史那裡,如打了水漂一般。聽郝知府的話,知道是一文也回不來了,恨得直咬牙。可郝知府畢竟是上官,二人也不敢明著理論,只好把滿肚子的怒火往回壓,兩張臉都漲的又紅又紫。
好在郝知府自知理短,也不好意思正眼看這兩人,未曾發覺異樣。相互敷衍了幾句,各自散了。
二人從府衙出來,苗主簿還在為銀子心疼,道:“三千銀子,連個聲響也沒得,就該當面向他討回,看他還有甚話。”
錢縣丞道:“朝郝府臺討銀子,就是朝他討命,不僅討不來銀子,難免將你我的前途性命也討了去。”
苗主簿道:“那三千銀子就由這他們這麼白白吞了去?這都是眾人的血汗,問我們討起來,我們作何解釋?”
錢縣丞道:“此次就罷了,日後免不了仍要有求於他,不好與他交惡。”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各自上轎回平湖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