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老爺側過頭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妻子,畢竟是多年的夫妻,他自然是熟悉妻子的一言一行的,包括她的表情,一絲一毫也無法逃脫他的眼神,他審視著妻子的表情繼續追問:“不是吧,你說瑞康動情,一顆心撲在梅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周太太雙手揪著手絹,她的猜測事關重大,她絕對不能魯莽的掀起滔天巨浪,她要這個家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的,這是她一輩子的心血和努力。但是她一時間找不到任何託詞能夠彌補剛才言語中的錯漏。
兩人正在膠著間,突然耳旁響起一聲:“爹,娘!”
周家二老心頭一緊,齊齊抬頭朝門口看去,只見是瑞安撐著柺杖站在門口呼喊他們,是的,他開口呼喊他們,他竟然開口呼喊他們了,二老早就不記得這個兒子上一次呼喚自己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一時間二老都愣了片刻,呆呆的望著自己的兒子,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瑞安!……你喊娘?”周太太激動的只覺心酸,鼻酸,眼眶一熱,淚水湧了出來,趕緊上前,扶了兒子進來。
周老爺顫著雙唇走上來,緊緊的拉住兒子的小臂,睜大眼盯著瑞安,結結巴巴的問:“瑞安,你開口說話了…….你會喊爹了……”
周太太一把將兒子攬進懷裡,他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是他讓她第一次嚐到為人母的喜悅,也是他讓她第一次嚐到為人母的痛苦,她是多麼的愛他,無論他是不是殘缺的,他也是她永遠的無價至寶。
一時間周家二老為了瑞安的這一聲“爹孃”激動的和這個可憐的兒子緊緊的相擁在一起。
良久,二老的情緒才慢慢的平復下來,周太太愛憐的撫摸著他的臉,拉他坐下,邊抹著眼淚邊欣慰的問:“孩子,你找爹孃有什麼事?”
瑞安蹙著眉,結結巴巴的說:“我……要去……接若君回來……”
“什麼?”周太太和周老爺再一次被兒子的話震驚的愣在那,要知道,瑞安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出過門了,周家二老這些年裡,用盡了各種辦法設法讓他出門,從來沒有成功過,如今他盡然主動提出要去梅家。
“瑞安,你要去梅家?”周太太高興的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微笑著看著兒子。
瑞安點點頭。周太太拉著兒子的手,憂心的說:“可是,梅家出那麼大的事,她怎麼也得等到她爹孃出殯後才能回來的。”
“不,留在那,她傷心,我要接她回來。”他緊鎖眉峰,固執的說。
周太太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為難,轉頭看了一眼向周老爺求助。周老爺揹著手想了片刻,捻了下唇上的鬍子,點點頭,說:“這樣吧,我們明天就和瑞安一起去梅家看看,畢竟是親家,發生那麼大的事,我們還是要去上柱香的。到了那裡再看情況。不過瑞安啊,你要明白,若君現在大孝在身,你不能勉強她跟你回來知道嗎?”
瑞安無奈的點點頭,輕聲說道:“那我……陪她。”
周太太和周老爺對看了一眼,都對瑞安的轉變大為驚訝,也都突然明白了瑞安對若君的心意,二老很感安慰,尤其是周太太,心中更是開懷,說:“這樣也好,讓瑞安去把瑞康替回來。瑞康還有學業在身。再說他們是叔嫂,總在一塊,恐怕會引起街坊四鄰的流言蜚語,以前是沒辦法,所以才讓瑞康替瑞安去,如今既然瑞安願意去陪他的媳婦,這才是名正言順。老爺您說呢?”
“唔。”周老爺頻頻點頭,說道:“說的很是,畢竟瑞安才是梅家的女婿,梅老爺子在世的時候沒見到,死後瑞安怎麼也該去給岳父岳母上柱香的。就這麼定了,讓趙媽媽,雁喜準備準備。”
周家二老因瑞安的再次開口說話而喜悅非常,而瑞安卻拄著柺杖走到門邊抬起頭看著清朗的天空,默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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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時分,梅家小院披著一層朦朧的夕陽,令這個剛經歷了接二連三的災難的小院看起來更多了幾分愁緒,卻也帶了幾分狂風暴雨之後的寧靜。地上的水窪已經乾涸了,落葉雜草也已經清理乾淨,眾僧誦經的聲音也暫時停止了,而靈堂裡的牌位變成了兩個。
梅若君虛弱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眼神呆滯的看著窗外的夕陽,她已經病了好幾天了,大悲大驚加連連的淋雨,讓她連續高燒了三天三夜,總算在今天早上退了燒。
“來了來了來了。”周瑞康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中藥一路嚷嚷著走了進來,他沒想到藥碗是那麼的燙,也沒想到用個托盤,畢竟他是個少爺,做家務,照顧病人並不是他的強項,他忍住燙,把藥碗放在床頭櫃上,一個不穩,碗內的藥汁搖搖晃晃的灑了些出來在桌子上,瑞康燙的又是甩手,又是捏耳朵。
“吼,好燙!”瑞康嘴裡叫,把若君的神思也叫了回來,她看著他,搖搖頭,微微一笑問:“燙著了沒?”
他咧嘴一笑,搖搖頭,說:“沒有。”
他坐下床沿上,將臉湊近她,她臉上一紅,他細細的觀察了一下,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摸了下自己的額頭,心中稍安,說:“總算沒有再燒了。只是臉色不好。不過沒關係,翠柳已經去買雞了,晚上給你燉雞湯,喝了就好了。”他自顧自的說著。
若君也細細的看著他,他瘦了,憔悴了,眼眶陷了下去,眼中佈滿紅絲,下巴上滿是鬍渣,領口很隨意的敞開著,他守了她三天三夜,只是斷斷續續的打過幾個盹。
她怎麼能不感動,不愛他,不心疼他?他小心翼翼的拿起勺子,放在嘴邊吹了吹,又皺著眉頭,嚐了嚐,自嘲著笑說:“我居然學會了熬藥了,我覺得味道還不錯呢。”
說著將勺子放到她的唇邊,她微笑著將藥喝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味覺出了問題,她居然覺得這藥是甜的。喝完藥,她的臉色有了些血色,他心中安慰了許多。
她伸出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摩挲,一陣心酸,兩顆淚珠滾落下來,哽咽著說:“你瘦了。”
他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的替她擦去眼淚,嘴角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說:“我沒事。別擔心。”
“可是,你已經好多天沒去學校了。都是我連累了你。”
“沒關係,我明天讓周福回去替我把書本拿來,不會耽擱的。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快快好起來。”
說著他握著她的手,頭卻緩緩朝窗外看去,看著那抹紅色,嘴角揚起一個笑容,說:“知道嗎?雖然此時此刻,我們身在陋室,你還未康復,但是我心裡是快活的。”他轉頭凝視她,緊緊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說:“因為此時此刻在這陋室中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任何的束縛,我可以照顧你,可以疼愛你,我從不知道照顧一個人也可以那麼甘之若飴。”
她痴痴的看著他,眼睛裡蘊蓄著哀傷,不由自主的坐起身,將頭靠在他的肩頭,和他一起凝視窗外的那抹殘陽,他攬住她的肩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