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等鬧劇收場,群臣百官退出未央宮時,已是臨近日暮。
在恭敬的將孝惠皇后,哦不,從今天開始,該叫張太后了···
恭敬的將張太后送到早已被王忠收拾妥當的長樂宮,並悲喜交加的與這位‘母親’交談過後,劉弘拖著滿是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溫室殿之內。
待醫官替劉弘的額頭換好藥,重新包紮妥當,並留下‘忌寒及辛’的交代過後,劉弘又派身邊的侍郎傳令謁者僕射:朕躬有罪,無顏面天下,當沐浴更衣,齋戒十日,告罪於高廟!
等一切都處理妥當時,長安城已經被繁星籠罩。
劉弘站在往日最喜歡待的展望臺上,負手遠望著逐漸陷入黑暗的長安城,不禁百感交集。
展望臺的石制護欄之上,還有一處依稀可見的血痕。
——大約三個月之前,劉弘便是在這處展望臺之上,取得了代王劉恆關於‘尊立太妃’一事的同意意見。
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還真是除了一身並不成熟的演技之外,再無他物。
如果可以,劉弘當然想在登上皇位後的第一時間尊立張嫣,完全沒有必要捨近求遠,甚至拼著擾亂禮法,去嘗試爭取歷史上的薄太后,為自己贏得更多的政治籌碼。
但當時的狀況,還真不是一言半句可以說得清。
劉弘最好的選擇,其實就是如今天這般,尊立孝惠皇后張嫣,為自己的皇統添上最後一塊合法性拼圖。
但當時劉弘面臨的問題,卻遠非‘快刀斬亂麻’所能解決的。
主觀方面,劉弘無法解釋張嫣,為什麼在孝惠皇帝劉盈駕崩八年之後的今天,依舊是皇后而不是太后;無論是劉弘的老哥前少帝在八年前登基,亦或是原主四年前登基之時,都未曾尊立親母。
這件事究竟為何,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無論前少帝還是原主在位時期,真正掌握朝政大權的,都是以皇帝祖母之身為太后,而非太皇太后的呂雉。
但偏偏劉弘不能將這件事,歸咎到呂后頭上;因為呂后一旦有這種汙點,劉弘的皇位合法性就將受到打擊。
所以劉弘自登基之後遲遲沒尊立張嫣,甚至曾以‘尊立代王太后’的代價試圖拉攏劉恆,實際上是在思考:究竟怎麼做,才可以完美規避這些問題,將名義上沒有尊立張嫣的自己,以及實際上沒有尊立張嫣的呂后從這件事中摘出來。
田叔給出的答案,無疑算得上最佳答案: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如今的漢室,除呂后外幾乎所有的呂氏子弟,都和秦始皇一樣,都是可以將一切屎盆子毫不猶豫扣上去的垃圾桶。
這個辦法劉弘自然也曾想到過,但一直沒能下定決心:究竟要不要透過反覆消費死人,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之後又發生了一系列令人顧不上喘息的變故,劉弘忙於處置一系列關乎將來的重大決策,尊立張嫣為太后的事,也就被暫且擱置了。
而劉弘沒有尊立張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客觀因素:陳平周勃在一旁虎視眈眈!
在穿越之初,劉弘之所以能在表面上和陳週一黨達成制衡,最主要的一點原因,就是陳週一黨在理論上,仍舊有否定劉弘法統,並藉此將劉弘絆倒的可能性。
基於此,陳週二人才肯暫時不動用武力,爭取以最小的代價,將劉弘從皇位上推下去,將歷史矯正到原本的軌跡當中。
但倘若劉弘當時不顧一切尊立張嫣,那劉弘皇位的合法性就將不可動搖;只要張嫣承認劉弘是自己的‘兒子’,那‘上非惠帝子’的遮羞布,就再也不適用於劉弘身上。
聽上去,似乎當時尊立張嫣,對劉弘的利益更大一些?
真相,卻遠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保全自身的情況下,劉弘以光桿皇帝的身份去嘗試坐實皇位合法性,幾乎等同於後世某個非洲國家研究蘑菇。
——陳平周勃,不可能選擇繼續進行相對溫和的政治博弈,去和一個法統堅不可摧的封建皇帝抗衡!
聽上去很矛盾,但這才是常見的政治常態:一個自顧不暇,內亂不止的對手,只需要羈絆壓制即可;但一個內部團結成整體的對手,就值得發動武裝力量了!
所以在徵召飛狐軍入關勤王,從而保證自身安全,並意外引發高廟事變之前,尊立張嫣一事於劉弘而言,都屬於‘不可觸碰’的高壓線——碰之即死!
高廟事變之後,劉弘雖然在客觀上具備了尊立太后的條件,但緊隨其後的種種事端,如諸侯王洗牌、匈奴來使等事,又將劉弘地注意力緊緊鎖定在了朝堂之上。
陳週一黨在諸侯王移封、恩封之事,乃至於匈奴使團一事中若隱若現的身影,更是讓劉弘的注意力高度緊繃,根本沒有精力去思考尊立太后的事情。
在這種時候,田叔卻毅然決然的跳了出來,讓劉弘近乎不費吹灰之力,將張嫣順利的送進了長樂宮!
“呵,忠義之人···”
看著未央宮東牆外,尚冠裡外圍那處燈火通明的院宅,劉弘嘴角湧上一絲冷笑。
如果田叔真逆流而上,毅然決然的請立張敖之子為趙王,那劉弘氣急敗壞之餘,免不得要為田叔的忠義感到欽佩。
但田叔卻繞開張敖之子這個直系‘主子’不顧,只言尊立太后,當真是完全出於對張敖的忠義之心?
如果真是那樣,田叔也不至於拉上兩位當朝九卿,一位食邑五千戶以上的勳貴,以及一位遠在關東,且將來必將步入廟堂的地方郡守——申屠嘉,聯名上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