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駒買進來,沒有草原倒不是大事,關鍵還是得有人會養。
牛自然好養活,隨便吃點啥都能耕地,至不濟,也能給軍隊做肉食。
馬就不一樣了:吃的得好,住的得好;甚至為了保護馬蹄,走的路都得挑!
只能說,相較於牛,馬絕對算得上是嬌氣的牧畜。
而假設如今,漢家會養馬的人有十萬,那必然是五萬在匈奴幕北的韓王部,另外五萬在幕南東胡王部。
要想在不遠的將來,輕輕鬆鬆爆出足以平推匈奴人的騎兵,韓王南歸漢室所帶回來的部眾,絕對是劉弘必不可少的助力。
此事,關乎漢匈戰略格局!
但劉弘所面臨的局勢,又與歷史上韓王率部歸漢時大不相同。
歷史上韓王歸漢時,文帝劉恆登基已有十數載;漢家繼承自秦的二十一級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早已被劉恆破壞殆盡。
——先是劉恆登基之初,為了與陳平、周勃等權臣抗衡,大肆分封薄昭等外戚為侯;後又有晁錯為了解決邊防部隊糧食短缺之困,提出《輸粟捐爵》之策。
分封外戚,使得‘非功勿侯’加上了一個‘如果不是皇帝親戚’的前提條件;輸粟捐爵,更是將軍功勳爵制度最後一絲脊樑敲斷!
五大夫甚至左庶長這種在秦時,需要憑藉十數級首級才能換來的爵位,在文帝在位時的漢室,廉價到‘輸糧米百十石便可易得’的地步。
全國範圍內爵位都不值錢,低賤商賈都能身負高爵,出入高門;天子外戚毫無功勞,便可裂土封侯,以承一脈之先河。
如此大環境之下,韓王率部南歸,得到兩個侯爵的位置做安慰獎,自然不會有人反對。
但這一世,韓王部卻很可能因劉弘一句“單于好像快死了?”而提前回歸漢室;漢室對於封侯的態度,其嚴謹程度,卻絲毫不亞於開國之時。
當今天下人皆知:梧侯陽城延以匠人之身,憑藉督造未央宮的功勞,得封為徹侯。
但沒人知道,漢室數百家徹侯勳貴之中,最不受人待見的,也恰恰是陽城延。
食邑五百戶,身徹侯之尊在陽城延,每每在勳臣宴會之上,被那些食邑兩百甚至一百的關內侯乃至於封君當面羞辱,卻只能暗自忍下,絲毫不敢反駁對方‘粗鄙匠人’的鄙視。
——說到底,對於自己得到侯爵之位,陽城延心底也是虛的···
如今呂氏盡皆授首,就連當今太后的親兄張偃,其被呂后敕封的魯王之位,也早在年初被剝奪。
若非當今天子念及太后勢弱,以撿拔母族為由復封張偃,只怕宣平侯一脈的家祠,就要自此斷絕···
現如今,漢家光徹侯一爵便百人以上;無絲毫武勳在身的,唯陽城延一人。
若非陽城延手中實在沒什麼實權,只怕年初的誅呂之事中,陽城延也難逃被貴為‘呂氏一黨’,旋即被血洗的悽慘命運。
光陽城延的處境就足以說明,如今漢家對於徹侯分封的態度了。
——沒有軍功,絕對不能得侯!
陽城延督造未央宮,其功勞不可謂不大,都難逃輿論詰責刁難;就更枉論韓王南歸,寸功未立而得侯了。
此事若是擺在歷史上的文帝面前,自然好解決:規則不允許,那就改規則!
非功勿侯,那就改成非功亦可侯!
對於皇位來源不甚光彩的文帝而言,穩定局勢,坐穩皇位才是頭等大事。
秦因耕戰而剎車失靈,翻車滅國的教訓,也對漢初的輿論造成了深遠的影響,使得漢初對於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視之為洪荒猛獸,不惜玩出《輸粟捐爵》的花樣,將其徹底撕碎。
“粟米可食,爵勿;以勿食之空爵,得邊牆士卒之飽腹,非善哉?”——晁錯在提出《輸粟捐爵》時的論點,將軍功勳爵制度在漢室帝王眼中的形象全然道出:狗屁不是!
但廢黜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的惡果,最終有武帝劉徹吞下,最終不得不無奈推出‘武功勳’,以試圖扭轉百姓不再喜戰,甚至厭戰的情緒。
對於劉弘而言,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卻是掃滅匈奴,乃至於開疆拓土,遍統寰宇的大殺器。
軍功勳爵名田宅的弊端,自是由秦展現在世人面前:耕戰,確實可以將民間對戰爭的熱情激勵到極致;但一旦失去目標,整個政權都將陷入茫然。
權貴沉迷享樂,底層因無法獲得功勳而感到不滿,時日已久,社會矛盾堆積到不可緩解的地步,某勝某廣登高一呼,偌大的帝國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