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此一點,就足以證明此人,有基本的政治嗅覺。
再品味袁盎所言,雖然也早就出現在了公卿忠臣腦海中,但別忘了:袁盎只不過是個謁者而已!
毫無涉政經驗,卻如此準確的抓住糧食保護價政策的要害,得出和朝堂重臣近乎一致的看法,這已經足夠讓人驚喜了!
正當張蒼強自按捺著欣喜,將目光轉向御階之上時,卻發現劉弘並未表現出太過激動的反應?
只見劉弘淡笑著點了點頭,不著痕跡道:“若國庫、少府皆空虛,售民之糧當從何來?”
朝臣百官或許會因一位謁者,將朝政瞭解的如此透徹而感到詫異;但劉弘不會。
——這可是袁盎啊!
是能在吳楚之亂中,硬生生逼得景帝劉啟說下一句‘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轉頭就腰斬景帝師,當朝御史大夫晁錯的袁盎啊!
作為景帝朝僅有的幾位名臣之一,袁盎的才能,絕對不僅限於‘水準線以上的政治嗅覺’這一點之上。
袁盎在文、景二朝活躍最大的依仗,是其高超的揣摩人心之術,以及長袖善舞,三面逢源的情商!
尤其是揣摩聖心,袁盎有著十個晁錯都比不上的非人之能。
歷史上,陳平、周勃等老臣迎立代王劉恆,唯袁盎看出劉恆想要剪除老臣,執掌大權的想法,便在陳平病逝後奔走於朝堂,於朝臣百官、功侯勳貴擺明利害,終使得周勃被一句‘丞相其為天下先’趕回封國。
待等周勃因私蓄甲盔而被罪之以謀逆,被捉拿至廷尉大牢是,又是袁盎十分準確地認識到周勃必不會死,又領頭出來,在文帝劉恆面前為周勃求情。
放在後世,這樣一個人,就是典型意義上的偽君子:文帝掌權,他全力幫助,讓文帝感念;周勃得赦,他‘仗義直言’,讓周勃感恩。
簡單而言就是:好人都讓袁盎做了!
但這樣一個人在官場上,無疑是長短大小正合適的官僚坯子。
誠然,深諱左右逢源之要的袁盎,不會有晁錯那般‘為天下捨生忘死’的崇高品性,也不會有申屠嘉那樣‘為社稷寧死不屈’的原則,說到底,袁盎並非是政治家,而只是一個政客而已。
不過存在即合理;任何一種人,都有其可發揮作用的地方。
對於皇帝而言,晁錯那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國士是必要的;申屠嘉那樣倔強如牛的穩重老臣是必要的;而袁盎這般一點臉都不要,還能對此不以為恥,反以為傲的政棍,也同樣是需要的。
就如同現在,劉弘需要眼前這位歷史上的袁太常,精準的探知到自己‘欲開敖倉’的意圖,並將此事擺在朝堂面前。
“若國庫、少府皆無餘糧···”
只見袁盎略一沉吟,旋即咬牙一拜。
“臣以為,敖倉之糧存年過久,當以今歲新糧以換之!”
“放肆!”
“區區謁者,怎敢妄議國政?”
“敖倉之糧身系江山之安危,豈能擅動?!!”
果不出劉弘所料,袁盎話一出口,片刻前還滿帶著欣賞的朝臣百官頓時群情激昂起來,恨不得將袁盎貶為一無所知的婦人。
“唉···難吶。”
暗自苦澀一嘆,劉弘只得站起身,踱步走下御階。
就如同歷史上力勸景帝按部就班,一點點削弱諸侯王權力的申屠丞相一樣,任何一個完整的政權,都會有一批穩重保守的老臣,對新政策的施行持懷疑和悲觀態度。
作為君王,也確實需要這樣的老臣存在,以在關鍵時刻提出一些保守的建議,保證政權的相對安穩。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保守老臣的存在,固然能避免政權陷入動盪;但在君王試圖做出改變之時,也會對改革形成巨大的阻力。
就如同現在,關中即將鬧起糧荒,而敖倉之糧又幾乎鎮壓著劉漢政權的國運。
理性思考,封建時代的官員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與其承擔江山不穩的風險,倒不如承擔坐視百姓餓死的罵名。
這樣的觀點,不能說對,卻也不能說錯——便是這樣毫無人情,毫無溫度的觀點,才讓華夏王朝可以交替往復,使王朝週期律成為‘三百年’,而不是‘三十年’‘十年’。
但從劉弘這個穿越者視角而言,這件事,卻並非‘在江山和人民之間選一個’的選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