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下,身為高祖功臣,且肩負監國丞相之權的陳平,幾乎是全天下唯一一個,可以對太后的命令有質疑的人——說是太后,也不過是孝惠皇后而已;在高祖皇帝時,頂多不過是太子妃。
簡而言之,監國丞相,可以算是古華夏政治體系之中,唯一一個遊離於君臣上下秩序之外的職務;在皇帝未成人之前,其政治地位在皇帝之上,與太后近乎持平,僅次於太皇太后。
雖則在禮法秩序上,陳平仍舊需要以臣子之理拜會天子劉弘、太后張嫣,但在具體的行政操作之上,陳平幾乎沒有上稟的必要。
具體到現在,被太后指責為‘神智昏聵’的陳平,也完全不會因此而被真的關押於太醫屬衙——監國丞相政治地位與太后持平,就使得太后對陳平的職責,只能屬於‘意見分歧’。
雖說從禮法角度上,陳平作為臣子,還是應當儘量遵從太后的命令,但時至今日,這般局面之下,陳平也同樣沒有太大的必要,去遵從張嫣的命令了···
“代王大軍,今在何處?”
一聲沉悶的詢問聲,引得陳平身旁的武士趕忙一拱手:“昨日內史上報:代王大軍方過甘泉,然代王先鋒已至梨園左近···”
聞言,陳平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在武士的追隨之下,從長樂宮西宮門的側門走出,揹負雙手,注視著仍舊等候在外的朝臣百官。
“諸公且回府以待,邀貼片刻便至;今日晚間,老夫於府中設宴,以謝諸位今日之義舉。”
言罷,陳平拱手稍一拜,便在武士的陪同下走向自己的馬車。
——最多不過三日,代王就要抵達長安了!
在經歷過上一次‘遲則生變’的真實經歷之後,代王此番入京,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入宮繼位,坐實自身的皇位法統!
代王繼位一事,幾乎是不可阻擋,無從更改。
既然代王登基的事已成定數,那張嫣的太后生涯,也就沒幾天日子了···
厽厼。——即便代王劉恆為高皇帝血脈,也無法解釋自己究竟是如何成為天子的!
蓋因為早在太祖高皇帝駕崩之時,漢室嫡脈就已經被確定:嫡長子劉盈,即孝惠皇帝一脈。
在此時皇帝父死子替,兄終弟及的傳承規則之下,作為孝惠皇帝胞弟,劉恆唯一能做出的解釋,便只有一個:孝惠皇帝無子,絕嗣;代王以孝惠昆季之身,尊兄終弟及的規則,繼承大統。
既如此,當今劉弘,便逃不過一個‘偽帝呂弘’的結局;孝惠諸子,只怕也會被殺死在深宮之中——最起碼,也是幽靜一生。
如此一來,作為孝惠皇后的張嫣,雖然不大可能被廢黜殺害,但也絕無可能繼續安居長樂——為了坐實自身的皇位合法性,代王必然會尊代王太后為太后,以居長樂。
至於張嫣,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在某座偏僻的宮殿中孤獨終老,天下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記得,深宮中還住著一位太后,乃孝惠皇帝正妻。
今日,陳平特地前來長樂,實際上並非是‘求’張嫣頒佈側立詔書,將劉恆扶上皇位——陳平,是給了張嫣一個雍容華貴,永享太平的機會。
只要張嫣頒佈策命,將代王劉恆立為天子,那劉恆無論是出於人倫還是道德,都無法將張嫣扔到某座深宮。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長樂宮會有兩位太后同時存在。
只可惜,張嫣義正言辭的拒絕,將自己未來的生活全部葬送···
而陳平,也只是失去了一個以和平手段,謀求‘扶立新帝’功勞的機會而已。
“哼,有其母必有其子!”
回想起方才,張嫣義正言辭駁斥自己的面色,再與記憶中那張令人憤恨的臉一比較,陳平很自然就將劉弘地脾性,歸咎在了張嫣的教導和遺傳之上。
就連劉弘非張嫣親生這一點,在這一刻也是被陳平所遺忘。
“爾即刻往絳侯府邸,將此間事告與絳侯知。”
“絳侯聞之,當知老夫之意···”
既然和平取得扶保之功的機會,被張嫣悍然回絕,那陳平面前剩下的,也就只剩下一條路。
——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將長安清理乾淨,讓代王劉恆舒舒服服的進入未央宮,安心坐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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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陳平離去的背影,朝臣百官皆呆愣片刻,旋即各自安撫著散去。
至於王陵、蟲達,以及姍姍來遲的田叔、張蒼等皇帝一系成員,則是面色各有不同。
不過片刻之後,一位寺人從宮內快步走出,對宮牆上的謁者耳語幾句,那謁者面色稍一變,旋即趕忙來到宮牆之外,對謁者僕射汲忡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