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撇開張蒼的政治威望不說,光是出於對老太傅王陵的崇敬,劉弘也必然會對張蒼抱以最大的信任;張蒼此舉,可謂畫蛇添足。
可若是張蒼想透過這種手段,向劉弘隱晦的傳達自己的政治主張,以及最終指向,這就說得通了。
——張蒼是在告訴劉弘,願意以漢相蕭何為榜樣,輔佐劉弘,建下高皇帝劉邦那樣的豐功偉業!
看看張蒼肅穆的面容,饒是已逐漸養出些城府的劉弘,也不由感到口角舌燥起來,為張蒼所做出的君子協議感到熱血沸騰。
勉強按捺住目光中的喜悅,劉弘做出一副莊重的模樣,向著張蒼默然一拜。
隨後,劉弘極力控制住勸說張蒼避嫌的衝動,將案上竹簡緩緩捲起,交到身後的王忠手上,負手站起。
“盡有如此人傑未得用,此朕之不敏。”
“還請北平侯引賈生陛見,朕欲親睹之。”
兩句話,便徹底坐實張蒼‘舉主’的身份;從今往後,無論賈誼做了好事還是壞事,都將於張蒼息息相關。
言罷,劉弘便漫步向著殿後走去,獨留殿內兩個若有所思,以及一道痴楞的背影。
而在御案之策,方才被劉弘觀閱過的竹簡之上,由刀筆刻著一行蒼勁有力的小篆。
——《過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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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安城滿是肅殺的氛圍之中,尚冠裡內的一處庭院之中,卻宛如與世隔絕,時刻透露出暮氣沉沉的氣息。
曲逆侯府。
當朝右相陳平的府邸。
自三月末發生那場‘某不知名朝臣氣暈天子’的事之後,曲逆侯府的大門便再也沒有開啟。
被劉弘暗指為‘私藏國庫錢,中飽私囊’的丞相陳平,在外界傳聞之中更是幾度病危!
只要曲逆侯府傳出喪訊,陳平就必然會被蓋上一個‘抑鬱而終’的蓋棺定論。
但這一切,都只是表象。
外界認為一命嗚呼,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的陳平,並沒有如劉弘所猜想的那般病臥床榻,而是在府內的書房,對著一副足有半個房間的大堪輿指指畫畫,不時發出沙啞的輕咳聲。
作為以軍功得侯的開國功勳,陳平即便更偏向‘謀士’的人設,也具有水準線以上的軍事涵養。
不過,若是陳平在堪輿上的標註讓外人看到,無疑會對這位年過七十的漢相令眼相看。
這幅堪輿中,沒有漢都長安,也沒有齊都臨淄以及大半個關東——整個堪輿上,只三處戰略點:睢陽、滎陽、函谷關!
就連劉弘大費周折,將整個徵越大軍召回駐防的豐沛之地,同樣不在這幅堪輿之上。
書房最裡的案几之上,滿是被拆封的竹筒;原本被封存於竹筒內的書信,則都成為了堪輿上的那處標註。
——睢陽,夏五月甲申(二十),戰起!
銳利的目光在那處標註上鎖定許久,陳平方長出口氣,緩步回到案几前,語氣陰冷一輕斥:“進來說話。”
音落,一道衣冠華貴,身形富態,卻滿臉焦慮的中年人,便在陳平的餘光注視下走入書房之內。
“丞相。”
恭敬一拜,中年人的目光卻絲毫不敢撇向一側的堪輿,只緊盯著眼前的木地板。
看著中年人這番模樣,陳平晦暗的目光緩緩移回眼前的案几,終是化作一道悠長的嘆息。
“大將軍作何答覆?”
嘴上說著,陳平的眼睛卻已是失望的閉上,顫抖的雙手緊握成拳,藏在案几下的竹簡之中。
“稟丞相,大將軍言太尉一事,此數日便當有定數。”
“屆時,大將軍再與太尉一同登門,與丞相共商大事···”
言罷,中年人便鎖緊脖子,等候著意料中的雷霆降臨。
過了許久,發現屋內並沒有陶器破碎聲,中年人才小心的稍抬起頭,就見陳平已經來到了一旁的窗戶前,滿臉蕭瑟的望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