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軍那三個校尉,自然是周勃的爪牙,張蒼等心腹,也確實是從大局的角度出發,才提出這樣的意見。
但其他人呢?
該如何甄別?
結果就是:只要嘴上說著‘以大局計’的,都只能按照忠臣處理。
這使得劉弘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落入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
——周勃,是肯定要放出來的。
別說叛軍檄文中一句‘太尉曾言’了,哪怕是真的私下說過這句話,到了周勃這個高度,也不是皇帝說治罪,就能治罪的了的。
在這個世代,朝堂絕對不會奉行什麼‘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也不會認為貴族犯罪與泥腿子犯法應當同樣處置。
——爺們兒拼死拼活立下戰功,圖的是什麼?
可不就是遇事兒的時候,能因為曾經的戰功,得到點特權?
如果沒了特權,那也沒有建功立業的必要了,大傢伙在家裡做個土財主多好——反正皇帝說治罪就治罪,沒差。
說到底,此次為周勃求情的絕大多數官員,都不是為了周勃;而是看著身居三公之位,食邑近萬戶的周勃‘不小心’犯了點錯,就被捉拿入獄,頓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且先不論對特權階級的看法,光從實際角度出發,劉弘也不敢孤身一人與整個天下,與整個時代作對。
所以,周勃早晚是要放出去的。
尤其是現在,拿不出其他確鑿證據的前提下,周勃出獄可謂指日可待。
但這,就讓劉弘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說抓的是你,說放的也是你,到底鬧怎樣?
用此時的話說,就是‘陛下置公卿二千石者何?’
周勃入獄,自是太后懿旨,朝中無人敢叫喧,但出獄,以及‘為何’出獄,就都是劉弘所需要的頭疼的事了。
例如,劉弘若是親自前往廷尉接,就意味著‘太后震怒,治罪太尉,陛下苦心相勸,方使太后回心轉意’;這件事,就將成為周勃和劉弘‘君臣相得’的體現。
但這與劉弘的利益完全相悖,屬於首先被排除的選擇。
再比如,若是劉弘派廷尉卿前去釋放周勃,並在廷尉大牢外大庭廣眾之下,告誡周勃‘以後謹言慎行’,這就意味著劉弘是忍著噁心,無奈的將周勃放了出來。
這就是赤裸裸的苛責老臣了,會對兔死狐悲的朝野百官傳達極其消極的訊息。
總的來說,就是劉弘非但要將周勃放出來,還要對周勃入獄一事給出個合理得解釋,在確保周勃無法從此次事件中撈取政治威望的同時,保證劉弘的威望不受損,劉弘和朝臣之間不會因此產生裂痕。
簡而言之——劉弘,急需一個臺階。
至於今日張蒼、吳公、蟲達三人入宮,自也是劉弘以‘共商悼惠王諸子叛亂’為由,以‘解決太尉之事’為真實目的召見。
這一點,光從三人的身份,就足以看得出來。
張蒼身為御史大夫,在如今陳平告病的情況下,以亞相的身份遞補上去,主掌丞相府事務,屬於外朝的代言人。
廷尉吳公,更是關押周勃的直接操作者,以及對漢律具有解釋權的權威人士,可以從法律角度,為劉弘提出更多可操作的方案。
至於蟲達,則算是開國老臣中,政治地位最高,且親近劉弘的一個了。
不說所有朝臣,起碼大部分為官超過二十年的巨頭,見到劉弘今日召見的臣子陣容,都能大概推斷出劉弘的目的——在保證對自身絕對有利的前提下,將周勃從廷尉大牢放出來。
這件事,牽扯的方面就更多了。
首先最棘手,也是最為尷尬的問題:太后捉拿,皇帝釋放,是否會讓劉弘有‘不孝’的嫌疑?
雖然這個問題在劉弘和張嫣之間並不存在,但這絲毫不影響朝臣百官,乃至於百姓去猜測,從而得出‘陛下枉顧孝道,悖逆太后’的主觀評價。
這一點,雖然不會在短期內直觀的顯現出弊端,但在將來推行政策,以及為天下百姓畫大餅的時候,就將讓百姓對劉弘產生一層下意識的不信任。
這就使得釋放周勃一事,非但不能悄悄摸摸的放,還得大張旗鼓的透過‘太后懿旨赦免’的形式,來作為句號。
那新的問題又來了:先關後放,朝令夕改,太后威嚴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