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大限將至,卻不知後嗣之中,何人可襲臣之爵;懇請陛下聖裁!
對於酈商的這個舉動,劉弘略感到有些意外,卻轉念一想,也覺得算情理之中。
酈商這份奏疏,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撇開酈商只有一個嫡子,即只此一人有資格繼承曲周侯之爵這件事不談;哪怕酈商有百八十個兒子,那由誰來繼承爵位,也不是劉弘能決定的!
非但劉弘決定不了,就連酈商自己也沒有選擇權。
——漢承秦制,漢室的爵位繼承,無論是最高一級的徹侯,還是最低一級的公士,都嚴格按照《漢律·爵律》所要求,必須,也只能由嫡長子繼承!
若是嫡長子早夭,則由嫡次子遞補;嫡次子亡故,便由嫡三子遞補。
哪怕是劉弘以皇帝之身,也不能去影響哪怕最低一級的‘公士’之繼承人選。
也就是說:無論是貴不可言的徹侯,還是僅僅比奴隸好一點的一級爵位:公士,該爵位都只能在死後,傳給正妻所出的兒子,並且是最大的那個。
如果大兒子死了,那要提前去官府報備:原本應該繼承我爵位的大兒子死了;這樣,官府就會在地方保留的戶籍當中,將此人的爵位第一順位繼承人,改成此人正妻所生的第二個兒子。
倘若此人與正妻無子,那無論這個人和側室姬妾生下了多少個兒子,官府都會在此人亡故後,在公文上記錄下一句:絕嗣!
這也是封建時代,尤其是漢室,對於女子生育能力極為看重,對無子的女人十分不待見的原因之一——身為妻子,卻生不出兒子,那爵位就要被收回去了!
非但如此,家族傳承也將直接斷絕——即便不考慮爵位傳承的問題,民間對於‘絕後’‘斷香火’的定義,也同樣是以‘有沒有嫡子’為判斷依據。
沒有嫡子,也就等同於是絕後!
所以,為了爵位不會因為‘絕後’而被官府收回,祖宗因為‘絕後’而斷了香火,民間只能將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休妻,另娶一房,爭取生個有爵位繼承資格、家族宗祠延續資格的‘嫡子’。
除非劉弘發起廷議,對於《爵律》做出修改或調整,並在廷議得到三讀透過,不然,這種爵位繼承方式,就擁有著毋庸置疑的神聖性。
也就是說,無論酈商上沒上這份奏疏,曲周侯的繼承者都只能是酈商的嫡長子,或者說唯一的嫡子:酈寄。
那酈商為什麼還要多次一舉,上這麼一份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奏疏呢?
答案很簡單。
雖然說,無論有沒有這份奏疏,下一任曲周侯都必然是酈寄,但有了這份奏疏,酈寄的爵位來源,就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如果酈商沒有上這份奏疏,那酈寄得爵,就是按照高皇帝所底定之《漢律·爵律》。合法繼承爵位;而有了這份奏疏之後,酈寄得爵,就變成了‘酈商上書請求,劉弘納議,並從酈商的‘兒子們’中,選擇由酈寄繼承曲周侯爵’。
誠然,這份奏疏改變不了什麼;如果非說有什麼被改變,那就是酈寄本就合法的繼承權,得到了劉弘地背書,具備了更堅實的合法性。
劉弘卻從這份奏疏中,看到了一層更深層次的含義:伏唯陛下作威作福!
酈商這份奏疏,可以總結為一句話:即便是法律規定這件事合法,但這件事,臣依舊要在得到陛下允許之後,才敢這麼做!
這份奏疏,幾乎等同於酈商毫無隱晦的向劉弘表示:陛下,收下臣這一片忠心吧!
只不過酈商沒有說的那麼明顯,那麼無下限罷了。
所以這份奏疏,其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酈商是想透過此舉,隱晦的向劉弘示好!
對於軍方威望僅次於周勃、灌嬰,且絲毫不亞於柴武的酈商,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加入自己的陣營,劉弘自然滿是欣喜。
——酈寄,可謂是漢室開國侯二代中的佼佼者了。
且先不論其他,光是軍事素養能力,以及戰鬥指揮能力,漢室開國功勳二代們當中,能與酈寄相媲美的,應當只有周勃的庶子:景帝太尉周亞夫。
而酈商在重病將亡之際,留下這麼一筆政治遺產給酈寄,無疑是個非常淺顯的訊號:曲周侯一脈,今後唯陛下馬首是瞻!
雖然想不明白,一直以來都搖擺不定,在局勢逐漸明瞭的情況下都不曾倒向自己的酈商,為什麼要在將亡之際做出這樣的決定,但對於這個結果,劉弘還是很滿意。
——周亞夫,劉弘大機率是沒有福氣見識到了;若再失去景帝朝僅有的幾位軍事人才之一的酈寄,那劉弘將來的日子,就要難上許多。
歷史上,文帝有周勃、灌嬰、柴武等老將坐鎮,中生代有令勉等人延續,親信有張武、宋昌等人可用;景帝有周亞夫為帥,酈寄、欒布、韓頹當、李廣為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