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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桃葉渡蓋英豪行詐 秦淮河乾隆帝徇情 (1 / 3)

勝棋樓比武后第四天,易瑛在桃葉渡下處接到尹繼善具名的全紅請柬,邀“卞先生和玉”於申末酉初時牌趕赴文廟,“聊備水酒薄饌敬謹候見”,隨請帖還附著與邀縉紳名流的排名錄。易瑛看那名單,首位列著“榮養致休原軍機大臣、上書房大臣、領侍衛大臣、太子太保張廷玉輔相”的名字,是用凸字燙金特意模壓。其餘如故相熊賜履的孫子熊孝儒,高士奇的兒子高英,當地名士卻是以胡稚威為首,袁枚不以官身列在第二,下邊還有三四個,易瑛也都不相識。看自己名字時,卻列在紳士錄名第四,她不禁暗笑:這大約是以捐銀多寡排的座次了。

拿著兩張寫得密密麻麻的“排名錄”,易瑛嘴角掠過一絲笑容:官場上的事真有意思,排一張名單,不知要耗人多少心血。在位的上下有序;下野的,仍舊大小不亂,有點像賣古董,分年代論質地看大小講名氣毫不錯亂……輕輕折起,丟在茶几上,易瑛站起身來,似乎有點無所事事,在鋪著水磨青磚的地下徐徐悠散了幾步,憑窗向外眺望,想著心事。

窗外就是有名的桃葉渡,一帶水灣只可有三丈之闊,蜿蜿蜒蜒向東南,與秦淮河交匯相通。河水流得極緩,彷彿是秦淮河的一處河港,遠望平明如鏡,近看清澈見底,對岸秦淮歌樓插立如林,院挨院樓接樓幾乎是連綿不斷。家家歌樓酒肆間上有橋亭相連,下面分院都是逼窄的小巷,石階依級而下直入清流。此地雖名“桃葉渡”,其實岸邊一株桃樹也沒有,倒是岸柳夾河綿延,婆娑婀娜如煙。南京地氣溫熱,八月天時,遠觀叢樹仍是一碧傷心,不留神細看,根本看不到黃赭了的老葉夾處其中……

“卞主兒又在出神了……”易瑛正心思茫然間,聽見身邊有人說話,回頭看時,不知什麼時候唐荷已經進來,手裡端著一個攢花鑲雲大碟子,放著石榴、葡萄、福橘和幾塊梅花模壓小月餅,還有一包怪味豆,一邊往桌上安放,一邊說,“南京這地方真怪,前幾日下雨,冷得乍骨透心。天一回暖,手裡又不離扇子了……您嚐嚐這怪味豆,像是又換了新樣兒,和我們從前吃的不是一個味道呢!”“二八月天變無常,不但南京,遍天下也都這樣子。”易瑛笑著拈了一粒怪味豆,漫不經心地品味著,“倒是你說的和從前味道不一樣兒,說得有意思——你們去夫子廟,和曹鴇兒接到頭沒有?還有薛狗呢?”

唐荷沒有聽出易瑛話中弦外之音,說道:“我正要回主兒呢——不但夫子廟,連玄武北村我們也都去了。沒見曹鴇兒,也沒見薛狗的影兒。曹家機坊只留著管賬先生還有幾個夥計,都說沒聽見過薛白這個名兒,曹寡婦兩天頭裡說去揚州進貨,坐船去了。我和韓梅也都納罕呢!”

易瑛心裡格登一聲:曹鴇兒迴避自己,尚在情理之中,薛白怎敢不來聯絡?!略一思量,又問道:“她的機坊還在開機織布麼?”唐荷點頭,說道:“開著機呢!我們就怕她脫逃反水,還進坊看了,沒有什麼異樣。賬房先生說,揚州有一批大買賣,是臺灣姓林的帶的海外私貨,六倍的利,掌櫃的就去了。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就趕回來。他說了一堆貨名,什麼法蘭西自鳴鐘懷錶,還有英咭唎的織布機什麼的,我們也沒細問。”易瑛心裡不得主意,皺眉盯著果點盤子,似乎是在問話又像喃喃自語:“不對呀……薛白應該有個訊息的呀!難道被高恆纏絆住了,出不了門?”

“高國舅那頭也打聽了,”唐荷說道,“驛館的人說高大人的行李在驛館,人沒在那裡住過。聽說是住在總督衙門。我們又去衙門打聽,那裡都剛換防,一個熟人不見影兒。只好就回來了。”

正問得沒頭緒,喬松推門進來稟說:“莫天派和司定勞帶著蓋英豪一道兒來了,主人見他們不見?”“就說我剛出門,”易瑛有些心煩意亂地說道,旋即便改了主意,“走,客廳裡去見見他們!”

於是易瑛在前,三人循梯下樓,踅過樓道暗間。寒梅就守在樓下,見她們過來,一掀假牆機栝,一道繪磚牆面翻轉過來,已進樓底套間,易瑛笑吟吟挑簾出來,笑道:“蓋兄,難為你給我安置這麼隱蔽的去處。景緻好,且是繁華里帶著僻靜。真謝謝你了!這裡確比毗盧院好……”

“易主兒安好!”三個人都在客廳南窗下穩幾坐著,聽得聲息,早已立身相迎。蓋英豪滿臉微笑,說道:“毗盧院若論軒敞適意,比這裡好得多。只是那裡是金陵名勝,遊人太雜。那個叫‘隆格’的主兒知道是誰?”他頓了一下,說道:“我才打聽到,他就是當今萬歲的堂弟,怡親王弘曉!”

易瑛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陣寒意打心底裡泛起:《萬法歸藏》中“法不可恃以制眾,術不可施之於貴宗,靈動機巧動於無明,則適足自戕”的話頭閃電般從心中劃過。弘曉自乾隆四年就已經失勢,在廟中施“陰寒穴風”之法居然無效,一直想不透其中原由,以為自己是輕動“無明”。卻原來對方是“貴宗”,為厚祿所護!親王尚且如此,要是乾隆本人呢?思量著,點頭道:“隆格確實器宇不凡,是個龍子鳳孫的氣度——那個跟著他的年輕人,在勝棋樓暗中幫黃天霸的那個,他氣功很厲害呀!叫什麼名字?”

“那是山東端木家的。”蓋英豪笑道,“聽說在端木門小字輩裡,他還算不上一流角色呢!是先前的李衛李制臺救過他的命,成全他和陸小姐的婚事,怡親王慕名相邀,瞧著李衛的面子,才進王府當了護衛武功教習。跟著王爺給皇上南巡打前站了。”他竭力替端木吹噓著,也不看易瑛臉色,口氣一轉又道:“我來見易主兒是想稟一件事。高恆——高國舅出事了,衙門裡一個師爺漏出信兒,有旨革職查問!揚州知府裴什麼的,還有個姓靳的也吃了掛落,都已經摘頂子鎖拿待勘!”

喬松和唐荷都吃了一嚇,連隔門內屋的韓梅也是心頭一震。唐荷脫口而出,問道:“薛白呢?就是易主兒說的那個揚州婆娘——”她沒說完,易瑛便用目光止住了,問道:“知道為什麼事拿了高恆麼?誰舉發的?除了裴興仁靳文魁,還牽連到什麼人?”蓋英豪一肚皮心思套問薛白,以利破毀揚州白蓮教匪,被易瑛岔了開去。他嚥了一口唾液,按著劉墉的指令,一句也不敢試探打問,說道:“那師爺喝醉了,胡天胡地罵金,掃著也罵尹繼善,說迎駕蒐羅銀子,連師爺們也不放過。說:‘錢度和高恆的家底子抄了還不夠使?’還說:‘德州皮忠臣是個狗,瘋了,一咬一大片……’還說有個叫竇什麼鼐的,給皇上上了密摺——別的事再盤問,他也就睡著了,我也不敢直詢硬問。”

易瑛目視蓋英豪,許久才道:“你不問是對的。高恆出事,那只是早晚的事,他被拿問,我半點也不出乎意料。但這人過去搗弄鹽銅,和我們下頭人不少生意上往來,也要防著他亂攀胡咬到兄弟們頭上,叼登大發了。你來報知一下還是該當的。”說罷仍是用目光審量蓋英豪。她一生都在江湖中廝混,深知人心險詐如風波之惡。南京非揚州之比,蓋某不是自己的嫡傳信徒,又對總教若即若離,過去的信徒心腹死的死走的走,留下來的也難以指靠。萬一這個蓋英豪暗中叛教反水,設機用謀拿自己獻功,那後果真會出現想不到的悽慘。在去不去赴筵受尹繼善接見前,她不能不多想想情勢,細觀察一下這個姓蓋的。莫天派和司定勞初見她時,也經受過她這種目光,直覺比之受刑難過十倍,由不得也替蓋英豪擔心。

“易主兒,我勸您一句話。”

蓋英豪卻不似尋常人那樣硬頂頭皮由她盯視,耐了一小會子,撲地一笑說道:“您還是回揚州去吧!南京這地塊不好。”

“石頭城龍盤虎踞,哪一點不好?”易瑛問道。

“‘金陵王氣黯然收’,說的也是南京。”蓋英豪的目光毫不退讓,微笑道:“你在山東起事奪路向南時,我在保定白晝殺人亡命,早就聽過你的名頭。你是巾幗英雄,蓋某也是豪傑!但凡事都有個緣分。我覺得我們只是惺惺相惜的緣分。你是赫赫揚揚的教主,是龍;我不過是個蟲,一條地頭蛇。又不是跟你多年南北轉輾的人,很難取信於你的。”他溫遜謙和,說話慢條斯理,卻句句都是單刀直入絕無隱飾,“所以趁我還沒有賣你,我親自禮送你回揚州。你看如何?”

“我幾時說不相信你來著?”易瑛盯著他不放,冷冷說道:“你敢是有些心障?”

蓋英豪苦笑了笑,說道:“豈止是心障而已?簡直有些害怕!恕在下直言,你這樣盯人,就是無罪,就是心裡沒鬼,也要讓你盯出鬼來,也要自己心虛,疑心自己是個叛教賣友之徒呢!”

易瑛聽了呵呵大笑,說道:“不心虛的人也會自疑?這個話還是頭一遭聽見!”莫天派道:“蓋兄還是豪爽,直言快語!我和定勞頭次見易主兒,也被看得發毛呢!”司定勞道:“我是心裡納悶子,蓋兄已經幾次見易主了,怎麼還審賊似的看人?”唐荷和喬松也站在旁邊笑。

“還有兩件事要稟易主兒。”蓋英豪斂了笑容,說道,“原定八月十五要花子幫、妓女行湊熱鬧攪混一下,現在看來不宜再鬧了。秦淮河歌肆總把頭接到南京府的傳票,新任知府韓克敬說,皇上在寧期間,所有妓女只能在莫愁湖一帶遊弋。不能過秦淮河,哪個行院違令,他就封院拿人。花子幫也接到憲牌,所有外地流民,一律到郊外牛頭山下玄武湖東集聚。那裡安置粥棚,有破廟草菴住宿,城裡淨街迎駕,一個叫花子不許進城。易主兒,有幾家月餅作坊都來說,袁子才派人專買帶印梅花模子的月餅——連起來看,風聲不好,像是給劉統勳爺們嗅出了什麼味兒,得小心從事。我看官府是有了戒心了!”

薛白曹氏失蹤、高恆被捕,已使易瑛忐忑不安,這一串壞訊息,連起來看,幾乎與自己當初籌謀得停停當當的“早失太平”計劃件件針鋒相對,思之愈深,愈覺困難重重無法料理。轉思黃天霸來南京,這隻鷹犬到底打什麼主意?比武不勝不敗,又不奪蓋英豪的盤子。滿南京都是陌生人,連個可以依賴深信的人商量一下,也覺得難乎其難!她突然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勢單力薄,甚或已經被一股強大無形的力量包圍著。身陷重網之中,一點手腳也難以施展……坐在椅上沉吟片刻,說道:“蓋大哥,照你這樣說,恐怕朝廷已經對我們十分警惕戒備了。劉統勳是個勁敵,韓梅出去看告示,今年中秋所有業主不得奪佃加租,鄉里人進城觀光瞻禮也都按規矩有人領管——處處他都防到,我們再動就蠢了——所有原定計劃一律撤銷。咱們也安生過個八月十五,九九重陽之後,你陪我到揚州走一遭。不是要你‘護送’,我在那裡給你預備著一份厚禮,還要帶你結識幾個新朋友。”

“是!”蓋英豪聽一句答應一聲,便起身告辭,“易主兒當機立斷,這樣做實在是幾萬弟兄姊妹的福。我知道您的處境心思,方才的話說直白了些,也是請易主兒不要自疑不要見外的意思。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蓋英豪不才,也是大丈夫——南京的什麼玄武金剛、黑白無常,您要見誰就見誰,有什麼指令他們聽什麼指令。連我蓋某在內,為興教護主赴湯蹈火誓不皺眉!——要沒別的指令,屬下要去了,易主兒的指令得趕緊往下傳。”

蓋英豪辭出去後,易瑛看時,外間天色已經蒼暗。司定勞道:“快到晚飯時辰了,隔壁養清齋館定的素齋,要不要送過來?”

“莫兄弟,你,還有韓梅去吃吧!我要出去走走。”易瑛站起身來,“有唐荷喬松跟我就成——天天窩在這小樓上,也憋氣得受不得。”

說罷三人出了廣亮門,但見北邊臨街一戶戶人家炊煙裊裊,南邊隔河秦樓楚館琴箏簫瑟調絃試音,排戲練喉聲此伏彼起,西風掠河粼波閃爍,楊柳老樹風姿猶在,萬千柔細如絲的枝條隨風蕩擺。易瑛蜇居小樓,乍從方丈之地出來,頓覺心爽氣暢,種種窒悶、鬱抑、憂煎、沮喪心緒一掃罄盡。喬松和唐荷似乎心情也暢快不少,一邊走,一邊輕輕甩臂活絡筋骨,喬松道:“這位蓋大哥真直率,看上去像個秀才呢——先頭胡——印中,我瞧著也是個憨厚漢子,可比不上蓋大哥呢!”

“是麼?”易瑛似笑非笑,折一枝柳條在手中掐著,說道:“我也是這樣看。不過你們該知道,他可是個秀才出身,省試考入副榜的文人。讀書人,心曲如鉤口直似筆,我恐怕還有點信不及他。”唐荷笑道:“我看這人不藏奸!主人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易瑛口中含一節柳條咀嚼著,品那苦味,說道:“——今晚我們移居烏衣巷,不到桃葉渡了!”

喬松和唐荷對視一眼,這個易瑛怎麼這麼多疑?好端端的,就這般樣的風聲鶴唳?只心想但都沒說什麼,只默默跟著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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